精神分析的貧困:回應齊澤克的1968年抗議遺產假說

精神分析的貧困
回應齊澤克的1968年抗議遺
◎方川明

 

【編按】本文針對齊澤克〈1968年抗議的遺產:一場左翼革命是如何幫助資本家獲勝的政論提出的論點,指出其未能掌握新自由主義形成的全球政治經濟關係與歷史,將「世界簡化成淺薄的精神分析概念」,作者認為應將世界視為「一個整體性的動態結構,內有不同的政治經濟系統,它們各有關連、互相拉扯。」作者研究哲學,也是香港影評人,特別感謝作者供稿。

 

前題

本文嘗試回應齊澤克的政論〈1968年抗議的遺產:一場左翼革命是如何幫助資本家獲勝的〉,並指出他的「後馬克思主義—拉康派精神分析」套路是嚴重失效,起碼沒法好好地掌握全球性政治經濟關係及歷史事實。也就是說,齊澤克是——借用鄂蘭對海德格的批評——一名「沒有政治判斷力的蠢貨」。

 

一條老套的問題

世間上,有甚麼是真實不虛?或許,剔除了各種唯心主義及各式宗教的答案,剩下來的只有歷史事實了。也就是說,沿用馬克思(有抄襲黑格爾之嫌)的「第一/二自然」二分法,我們的第二自然,亦即當刻的社會存在,乃是由過去的一連串歷史事件構成。父母的資產、個人的資產、家族的位置,還有某公司的某職位等等,無一倖免,皆受各種歷史因素決定。就此,姑勿論馬克思主義的政治價值如何,它確實為我們帶來了一種獨特的歷史觀:歷史辯證唯物主義。據說,按照它的主張,歷史的發展是相互關聯的,是一環接一環地移動、變遷,此起彼落。更有甚者,正如詹明信所說,諸多百樣的歷史因素構成了我們的(政治的)無意識,它們可能是從歷史裡剝落的碎片,也可能是當權話語壓抑的反動勢力。總言之,不論是自覺或是不自覺,我們(現代人)是(大寫的)歷史的動物。

如是者,讓我們看看——當代的學術明星、哲學界的貓王——齊澤克自家製的歷史辯證唯物主義 + 精神分析大法,好讓我等晚輩學得甚麼。根據齊澤克的(膚淺)說法,世界是從法國1968年(及其他同年代的政治運動,例如:中國的文革)五月風暴後徹底轉變,資本主義「進化成」後現代超我律令(追求多元、文化包容、人道的後現代父親和高舉福利政策等)。好了,甚麼是後現代超我律令呢?有一個顯淺的事例,齊澤克經常掛在嘴邊:時代變遷了,佛洛伊德時代的父親會說:「我不管你怎樣想,但你應該去探你的祖母。」換作現在,後現代父親則說:「我尊重你的想法和決定,但你到底去不去探你的祖母?」補充一句,就此,父親是作為超我律令的代言人。之所以說後現代超我是淫穢的,因為它有別於佛洛依德時代的超我律令,它要求你赤裸裸地接受[其命令],甚至打從心裡樂於接受,當中再沒有反抗(包括內心上的反抗)的可能性。

之所以說齊澤克的精神分析無助於理解社會現實(全球性政治經濟關係),原因不是別的,它把一切都簡化了;在他老人家眼裡,世界變得異常地貧困。而且的確,上世紀六十年代,世界各地響應共產主義者的國際主義口號(當時有「輸出革命」的說法,重點:一國建成共產制仍不足矣,還得擴散至其他國家,直捲全球,才能徹底地消除資本主義),引發很多社會運動,比方說:美國的學運、日本學運、中國的文革(老實說,此例有點不當),香港的67暴動,亦包括法國1968年的五月暴動,諸如此類。不論參與者的訴求是否明確,主題總離不開反越戰、反殖民、反資本主義等議題,即言之,均為代表著二種不同的政治經濟系統的意識形態角力戰。然而,單純(按教科書的說法)視之為二極對峙,仍未能有效地掌握具體的歷史脈絡(借汪暉的說法:內在的視野)。故此,事實是更為複雜:當今的世界觀,不但看到六十年代的影響,尚可追溯至二戰。二戰結束後,美國在歐美(統稱:西方)建立了以自己為中心的國際經濟體,後世簡稱為馬歇爾計劃。美方目的明確,就是要抵制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國家(統稱:東方陣營)。

當然,我們必須補充二點,補足二者陣營裡的內在視野:

1、美國勢力不局限於歐美。即言之,美國以輸出美式民主為由,勢力延伸到遠東,乃至於日本等東亞地區。然而,這些「第三世界的國家」(除了日本)沒有充分的條件,以復製歐美的經濟模式,故此被排除在馬歇爾計劃之外。美方在第三世界國家的所作所為,按歐盟的奠基者科耶夫在《黑格爾導論》的說法,即是「將第三世界國家的人變成自己國民的奴隸」。簡言之,剝削其他國家的勞動力,用以支撐自己國家的福利政策。

2、反觀共產主義國家陣容的內部,一樣是衝突四起,比方說:毛澤東對蘇聯的批評(蘇修)、阿爾巴黎亞的霍查對毛派的批評、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越南共產黨和赤柬之間的矛盾,還有拉美古巴等的內部衝突等;換言之,所謂的「東方陣營」從不是和諧、有機的經濟統一體。

總言之,今天全球的政治局勢,是建立在上述的歷史基礎[二戰後的格局]之上。由此,有關「共產主義國家」陣營方面,少不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重大劇變:蘇聯解體,它被分解成大大小小的民族主義國家,包括當今的俄羅斯。

故此,我們不能(像齊澤克那樣)將世界簡化成淺薄的精神分析概念,應視之為一個整體性的動態結構,內有不同的政治經濟系統,它們各有關連、互相拉扯。據說(按照霍布斯邦及哈維的假說),世界正值新自由主義的帝國時代。今天,資本家借美國勢力擴張帶來的便利,建成了跨國企業,它們的爪牙沾染全世界。據此,所謂「美國」,如其說是位於北美洲大陸的聯邦制國家,倒不如說是輸出意識形態及搾取各地資源、生產力的軍事勢力(故謂帝國也)。

 

結論

沿用毛派(古老)的分類方法,假如將世界劃分為三等世界,那麼齊澤克此等屬於、活於第一世界的大哲人、大左派,他們提供的理論與思考方法,有時候是抵不住經驗考驗的。就此,筆者是站在嚴格的康德批判立場,也就是說,一切未經思辨、(消極的)辯證法審批的哲學、理論思考,都是形上學、純粹理性的必然幻覺;這些貧困、失實的理論精華,淪為學術界(自成自足的)場域的再生產條件,也就是學生們、小資產階級教授們的文字小遊戲。

 

發佈日期:2018/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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