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慎(休士頓大學)
【編按】2019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引發全球關注，台灣也在《新國際》的籌畫之下，2020年1月31日在鄰近立法院的台大校友會館舉辦了一場記者會，並發動社會連署，除了對在第一線抗疫的醫護人員致敬之外，也呼籲台灣人民共體時艱，除了做好防疫準備之外，也能夠發揮大愛大悲之情懷，分擔苦難，助人助己，給予大陸人民必要的幫助。同時，也提醒執政當局能夠敬畏果報，勿出惡言，勿彰敵意，為兩岸之間必要物資之輸運以及防疫人員之來往，開啟方便之門，以助防疫工作之合作與進展(https://www.newinternationalism.net/?p=5103)。此一特殊時刻的記者會普遍受到海峽兩岸媒體的關注。我們更注意到，在中美貿易戰的大背景之下，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發展，對於原本已經劍拔弩張的中美關係帶來更多不確定的因素，許多不友善的言論和小動作更為網路上形形色色的陰謀論加溫。其實，17年前非典(Sars)疫情發生時，中美之間的學界和官方其實有過相當友善的互動，也從而開展了互助互利的空間。白先慎教授的這篇文章很生動地介紹了他們當時在中美之間所做的努力。文中提到的物理學家馮達旋教授曾經返台貢獻所學，先後擔任過成功大學、清華大學的資深副校長。
最近武漢的疫情，讓我想起了 17 年前美國德州的一些朋友和往事。非典的疫情促成了美中雙方學術和醫療人員的全方位合作。如今美中兩國已經是全球的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兩國是否更應該為全人類面臨的挑戰而合作？感慨的是，以今天華盛頓、北京和台北的關係，這樣的合作還有可能嗎？
2002年春，在德州大學休士頓健康科學中心(UT Health)的一個會議上，我認識了UT Health的卡孝史(S. Ward “Trip” Casscells) 副校長，從此結了緣，開始了我們學院和德州心臟中心的一些合作。那時9.11 剛過，德州的一些國會議員擔心休士頓地區和港口的安全， 於是卡孝史又介紹了UT Health公共衛生學院(UT School of Public Health) 的院長畢斯理(Robert Palmer Beasley)以及生物安全和公共健康防備中心的主任利利布雷奇(Scott Lillibridge)給我。
從60年代的風疹， 1972年到1986年乙型肝炎，畢斯理長期在台灣從事研究工作，並且在台灣大學認識了她的夫人黃綠玉教授。非典爆發的時候，黃綠玉是UT Health的肝炎和艾滋病研究項目主任。 2003年3月12日，世界衛生組織發出了全球警告之後， UT Health於4月30日舉辦了一場非典社區說明會，由他們夫婦主持，隨後他們又於5月3日接受美南國建會的邀請，給了華人社區一個非典講座。
剛好2000年底，馮達旋也離開了財富美國500強的SAIC公司搬來德州，在擔任德州大學達拉斯分校副校長的6年多期間，他促成了德州各大學之間的許多合作。 2003年春，他約了畢斯理、利利布雷奇和我討論德州和墨西哥邊境公共衛生和國土安全問題，談到非典時，馮達旋提出了用以光速傳播的互聯網對抗以近音速(民航客機)傳播的非典的口號。
當時以達拉斯地區ACP (Association of Chinese Professional)為首的各華人團體於5月4日成立了 「美國南部華人支援中國抗擊SARS行動委員會」，推舉馮達旋為主席， 由ACP會長張程寧擔任秘書長，邀請了2000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麥克迪米爾德博士(Alan MacDiarmid)、美國國會軍備委員會副主席威爾頓(Curt Weldon)、夏威夷大學校長安格勒(Peter Englert)、德州農工大學趙偉副校長、畢斯理、利利布雷奇、黃綠玉等知名專家學者為主的各界人士加入，並且積極和北京和台北的衛生部聯繫。美國南部華人支援中國抗擊SARS行動委員會還捐贈了N95口罩，請休士頓的中國總領事館和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轉送海峽兩岸。
2003年5月8日晚上7點30分，馮達旋從達拉斯主持了第一次的跨洋電話會議。在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方面，李立明主任臨時有事，由楊曉光副主任代表，病毒病所梁國棟副所長、國際合作處強正富處長等八位專家學者也參加了會議。在休士頓畢斯理的院長會議室，除了畢斯理、利利布雷奇、黃綠玉和我之外，還有UT Health傳染病中心的主任杜邦(Herbert Dupont) 和另外兩位專家、德州農工大學(TAMU)的趙偉副校長和德州大學加爾維斯敦醫學分院(UTMB)的彼得史教授(CJ Peters) 。會中達成了協議，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將邀請畢斯理和利利布雷奇等專家盡快到中國訪問。於是從2003年5月中旬開始，畢斯理、利利布雷奇和黃綠玉就開始了他們風塵僕僕的非典之旅，多次訪問海峽兩岸。
那時利利布雷奇也是白宮國土安全生物恐怖襲擊方面的顧問，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的生物恐怖主義防範和應對計劃也是利利布雷奇在1999 年創辦的。 1995年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恐襲事件時，他是被指派趕去日本協助處理善後的專家之一。 9.11 之後發生的炭疽病恐襲事件時，他是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部部長的特別助理。一旦有事，利利布雷奇總是第一個衝上第一線。 5月時，利利布雷奇正在芝加哥參加一場生化恐怖襲擊的演習，演習一結束，他就直奔台北，路過休士頓時，家都沒回。當時在休士頓己經買不到N95口罩，張程寧特別委託長途客運，從北德州輾轉送了一箱N95口罩到休士頓機場。事後聽利利布雷奇說，飛機一過東京，全機的乘客都戴上了口罩。畢斯理和黃綠玉出席了5月20日世界衛生組織在日內瓦招開的會議，他們特別路過台北和衛生部等有關部門討論非典疫情和防治的方案。
剛剛從台北迴到德州，三人又立刻掉轉頭，由「美國南部華人支援中國抗擊SARS行動委員會」提供飛機票，前往北京。陪同他們去北京的張程寧回憶說：「整個經濟艙沒有幾個乘客。降落在北京機場時， 由於飛北京的班機很少， 飛機很快就到了航站樓， 我們幾乎和機組成員同時出境，整個機場空調關閉， 非常悶熱。海關的人沒事幹， 很快就讓我們出關。衛生部的人都還沒有到，安排好的綠色通道， 也沒用上。」在北京，他們訪問了衛生部、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中國科學院等機構，討論非典的來源和如何制止病毒斷續漫延的抗擊方案；到了小湯山非典醫院等地，就防治擊非典的情況進行實地考察；給了多次專題報告；並且出席了6月3-4日中、日、韓和東盟在北京舉行的非典會議。 6月6日畢斯理和黃綠玉在張程寧的陪同下去南京考察之後，利利布雷奇則留在北京和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專家們繼續在第一線並肩作戰。
在南京，畢斯理和黃綠玉除了和有關單位交流經驗，並且於6月7日受聘為張程寧的母校南京大學的兼任教授。 6月12-13日畢斯理和黃綠玉兩人到了廣州，特別去這次非典爆發的源頭佛山實地考察，然後參加了6月17-28日世界衛生組織在吉隆坡招開的全球非典會議，才結束了兩人的這次漫長的非典之旅。
另外一位傳染病專家彼得史，你可能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是可能看過由達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 和蕾妮·羅素(Rene Russo)主演的《危機總動員》 ( Outbreak 1995)，這部電影在我還沒有看過電影之前，有一次我問彼得史太太，電影裡的故事與事實有多少出入，她告訴我，大部份情節都是虛構的。彼得史自己也說，他都搞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是電影裡的那一個腳色，是由霍夫曼扮演的陸軍上校，還是羅素扮演的上校的前妻。
1992年佩斯敦 (Richard Preston)在《紐約客》上發表的 “Crisis in the Hot Zone”，報導了彼得史在一些情節。那時，彼得史擔任美國陸軍傳染病研究所疾病評估部的主任，在維珍尼亞州杜勒斯機場附近的檢疫站內，從菲律賓進口研究用的猴子大批死亡，血液樣本顯示這是一種新的埃博拉病毒。自從1976年以來，在非洲多次爆發，致死率高達40%－90%，但是這個新的埃博拉病毒品種對人類是不是同樣的致命? 彼得史必須立刻把一些猴子的屍體運到馬里蘭州，交給病理學家在生物安全最高等級的BSL-4實驗室內進行屍檢。但是跨過州界運輸醫療廢物需要執照和使用有特殊授權的車輛。事急必須從權，但是這是埃博拉病毒，何況白宮就在旁邊，萬一出了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彼得史決定親自開車穿過華盛頓特區的郊區，後備箱的塑料袋裡裝了五隻充滿埃博拉病毒的冰凍猴屍。兩年前，彼得史回憶這段往事，他說「有時候你只好放手去作，事後再請求原諒。」
2003年11月27日馮達旋和張程寧陪同利利布雷奇夫婦到北京，在協和醫學院的一個餐會上，利利布雷奇和馮達旋兩人被劉德培院長任命為協和醫學院的榮譽教授。
2007年馮達旋去了台南的成功大學，趙偉去了紐約的壬色列理工學院(RPI)，而卡孝史已經於前一年參軍，自願到伊拉克工作，2007年被小布希總統任命為國防部助理部長總管三軍的醫務。他和利利布雷奇之後還幫過我的西南公共安全技術中心的許多忙，直到他和畢斯理先後於2012年因癌症過世。
（本文作者白先慎是美國新澤西州貝爾實驗室研究員、美國休士頓大學先進材料中心副主任、美國華人聯合會(UCA)前理事長、休士頓保釣聯合會會長）
注: 謝謝馮達旋、黃綠玉和張程寧提供的補充和照片，彌補了一些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了的共同往事。
發佈日期：2020/02/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