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馬克思主義歷史系列3】 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思:十九世紀德國的思想發展

【重讀馬克思主義歷史系列3
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思:十九世紀德國的思想發展
◎李亞橋

 

【編按】本系列文為成大馬克思主義歷史讀書會的閱讀筆記。本文為讀書會主持人李亞橋,從理解青年黑格爾學派與無政府主義的思想歷史,進而理解馬克思與恩格斯對其的批判,以及馬恩唯物史觀的基礎。李亞橋為成大台文系博士班三年級學生,碩士論文為《民族主義、左翼孰輕孰重?──陳映真左翼中國民族主義的形成與開展》。2005年參與反對興建湖山水庫運動起,2016年參與高雄市果菜市場土地不義徵收住戶自救會的抗爭,2017年參與反西港外環道抗爭活動。

德意志意識型態馬克思手稿,來源:維基百科。

 

從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談起

2017年開始上映的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可以藉此理解早期馬克思的思想發展與活動。這部影片探討的內容,包括馬克思(Karl Marx)和青年黑格爾學派(Young Hegelians)的思想衝突、他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的認識,在《德法年鑑》和《萊茵報》等不同刊物上寫稿,之後馬克思流亡歐洲各國,和無政府主義者如普魯東(Pierre-Joseph Proudhon)、巴枯寧(Mikhail Alexandrovich Bakunin)等人的辯論,並且以正義者聯盟(Bund der Gerechten)被共產主義者同盟(Bund der Kommunisten)所取代作結。像是電影中提到的盧格(Arnold Ruge)、布魯諾‧鮑威爾(Bruno Bauer)等人,他們即是青年黑格爾學派的成員,這些攸關當時歐洲哲學思想的鉅變歷程。因此,掌握青年黑格爾學派與無政府主義的思想,也才能理解為何馬克思批評青年黑格爾學派如費爾巴哈(Ludwig Andreas von Feuerbach)、普魯東等人,並且之後和他們分道揚鑣,建立起自身社會主義與唯物史觀的特殊性與重要性。

英國在十八世紀發生工業革命,並且在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期機器大工業蓬勃發展,並且塑造出越來越多的無產階級;另一方面,在歐陸的法國和德國,則有不同的社會─政治(socio-political)的變化。前者經歷法國大革命,以及共和與帝國之間的政體轉換,後者在一九四○年代弗雷德里希‧威廉四世(Friedrich Wilhelm IV von Preußen)的統治下,經濟發展仍較為落後,資本主義尚未發達,在思想上也較偏重辯證法的唯心主義,也就是「康德─黑格爾」(Kant-Hegel)的哲學思想,儘管如此,艾思奇也指出,這也「反映了當時德國資產階級的革命要求和當時自然科學的巨大進步」[1]。德國資產階級因為法國大革命而畏懼無產階級,而不若英國一些資產階級同情無產階級處境、不若法國資產階級利用無產階級以對抗貴族的狀況。當時的普魯士的思想上,以青年黑格爾學派為代表,然而立場分歧,甚至有些成員已經帶有左翼革命性的精神,恩格斯認為當時德國思想複雜沒有系統[2],也可說是普魯士在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所謂的雙元革命(dual revolution)之後的世界局勢當中,面臨的內部思想騷動狀態。

 

青年黑格爾學派及其思想

在一八三○至一八四○年代之間,青年黑格爾學派在很大程度上統一了宗教、政治與社會之間的主題[3]。左翼的青年黑格爾學派承襲了黑格爾的論點,專注於如何從「宗教」航向「政治」的思考,儘管在青年黑格爾學派內部,「不管弟子們已經離開黑格爾哲學的精神有多麼遠,他們仍然認為自己是在他的傳統之內」[4];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從黑格爾的哲學蛻變而來的,也和青年黑格爾學派的思想有關。

當時普魯士的知識分子在「神學─哲學」上討論自然權利(the nature of sovereignty),這個問題牽涉到在它所具有的多種角色,「自然的自我」(the nature of self)包含在「主權」(sovereign)、「公民」(citizen)和「主體」(subject)等概念中,是當時的普魯士擺在「神學─哲學」爭論的基本政治問題[5],並且逐漸從一八三○年代的「宗教」轉向一八四○年代「政治」的討論,形成所謂的「黑格爾左派」(Left Hegelians),比如像是施特勞斯(David Friedrich Strauss)、赫斯(Moses Hess)、盧格,以及年輕的馬克思,都是當中的要角。像是《萊茵報》是青年黑格爾學派發表文章的重要刊物。它一開始得到政府同意與支持,因為政府反對教皇集權主義的《科倫日報》,並且《萊茵報》也受到許多自由主義的商人所支持,直到一八四二年末和激進派報紙被查禁,是青年黑格爾運動蓬勃發展的時期。[6]

恩格斯在〈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一文中指出,「一八四八年二月和三月突然爆發的運動,不是個別人活動的結果,而是民族的要求和需要的自發的不可遏止的表現」[7],儘管它被鎮壓下去。在德國,封建貴族仍有很大的特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在德國境內仍佔統治地位,甚至封建度主還保留對佃戶的審判權,不若英國一六八八年光榮革命、法國一七八九年大革命的資產者已取得政治統治權[8]。普魯士要直到一八一八年關稅同盟之後,一八四○年普魯士資產階級領導德國中間階級運動(也是自由主義反對派的運動)才開始,但是這個階級的觀點是極端動搖的,無論是在「封建或君主專制政府面前卑躬屈膝」,得勢時轉到自由主義陣營去,獲得統治權後又「陷入強烈的民族主義狂熱」[9],對恩格斯而言,《萊茵報》是德國現代報刊的先驅(496),在一八四○年左右,弗雷德里希‧威廉四世「力圖盡可能充分地恢復貴族在社會中的統治地位」(494),他將新聞檢查放寬,但青年黑格爾學派並沒有發生真正的政治爭論[10],恩格斯之後認為他們「用來表達這些思想的晦澀的哲學語言,既把作者和讀者都弄得昏頭昏腦,同樣也把檢察官的眼睛蒙蔽了」,他們「享有文壇的其他任何一個分支都不能享有的新聞出版自由」[11]

 

馬克思、恩格斯對青年黑格爾學派的挑戰

十九世紀宗教仍影響歐洲社會非常巨大,在宗教改革、新教崛起甚至工業革命之後,它無論在政治、社會、思想上,乃至日常生活,仍有巨大的影響力。青年黑格爾派也談論宗教的問題,只不過面對當時普魯士現實的政治問題時,卻又轉趨保守。像是施特勞斯,他是《耶穌傳》的作者,過去黑格爾「把福音的歷史性當作一個比較不重要的問題」,而主要是對「象徵性的內容作思辨的的解釋」,而施特勞斯則是認為「福音書是基督教宗教的本質」,是「表現人民深刻願望的神話」而非象徵,儘管他在一八四八年左右成了保守派[12],馬克思就曾經批判說,「從施特勞斯到施蒂那的整個德國哲學批判都侷限於宗教觀念的批判」,「儘管滿口都是所謂『震撼世界』的詞句,卻是最大的保守派」[13]。像是費爾巴哈面對宗教問題時,他尋找宗教的世俗基礎並將之完善化:

雖然說費爾巴哈是無神論者,但他的目的並不是要廢除宗教,而是如恩格斯後來所指出的,要使宗教完善化。用馬克思的話來說,費爾巴哈的功績在於「把宗教世界歸結於他的世俗基礎。」費爾巴哈認為有神論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寫道,「關於上帝存在或不存在以及有神論和無神論的對立問題,只屬於十六、十七世紀,而不屬於十九世紀。我否認上帝。但是,這意味著對我而言,我所否認的只是對人的否定。」為了使人可以活下去,就得使上帝死掉。這就是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尼采二人所提出的口號。[14]

文中所述及當時德國的宗教批評,之後除了青年黑格爾學派之外,也就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義批評,以及尼采的哲學思考。而馬克思逐漸從黑格爾哲學中掙脫出來,批評青年黑格爾學派。像是馬克思、恩格斯對於宗教的討論,就可以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文中見到,這篇文章可以視為早期馬克思對黑格爾學派宗教批評的一次檢討。馬克思認為費爾巴哈「從宗教上的自我異化,從世界被二重化為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這一事實出發」,並將「宗教世界歸結於它的世俗基礎」,但是這個世俗基礎使「自己從自身中分離出去」,成為一個獨立王國,造成自身的分裂和矛盾,並將宗教的本質視為人的本質。對於馬克思而言,「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而這所有的社會關係「在本質上是實踐的」,人的問題要在實踐當中獲得合理的解決[15],簡而言之,也就是將社會中的人從宗教當中解放出來,並在當中進行具體的社會實踐,而不是像青年黑格爾學派仍將人與社會、宗教的關係侷限在抽象的概念層次上討論,而人在社會實踐的過程中,也才有對抗過去宗教、封建政權甚至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力量。

因此,重新考察青年黑格爾學派承繼黑格爾的思想的脈絡,以及馬克思、恩格斯如何從中脫穎而出、建立起唯物思想,才能理解這段歷史的重要性。儘管當時德國仍處於一個傳統的封建社會,不若英國、法國的社會狀況,但是德國內部的思想劇變過程,也影響了十九世紀的歐洲,甚至是馬克思、恩格斯建立起社會主義與唯物史觀的基礎。

 

註解:

[1] 艾思奇,〈緒論〉,《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0年4月,頁14。

[2] Friedrich Engels,〈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頁499。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3] Warrant Breckman, Marx, the Young Hegelians, and the Origins of Radical Social The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UK, 1999, 15.

[4] David Mclallan,本社編輯部譯,〈導論〉,《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斯》,台北縣新店市:谷風出版社,1987年10月,頁19。

[5] Warrant Breckman, Marx, the Young Hegelians, and the Origins of Radical Social The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UK, 1999, 5.

[6] David Mclallan,本社編輯部譯,〈導論〉,《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斯》,台北縣新店市:谷風出版社,1987年10月,頁17-18。

[7] Friedrich Engels,〈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頁483。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8] Friedrich Engels,〈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頁484-485。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9] Friedrich Engels,〈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頁486-487。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10] David Mclallan,本社編輯部譯,〈導論〉,《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斯》,台北縣新店市:谷風出版社,1987年10月,頁6。

[11] Friedrich Engels,〈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頁492-493。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12] David Mclallan,本社編輯部譯,〈導論〉,《青年黑格爾學派與馬克斯》,台北縣新店市:谷風出版社,1987年10月,頁2-3、頁5。

[13]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德意志意識形態〉,頁64、頁66。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14] James Thower,張繼安,〈十九世紀至當今〉,《西方無神論簡史》,台北縣新店市:谷1987年7月,風出版社,頁128。

[15] Karl Marx,〈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頁55-56。收錄於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

 

發佈日期:2018/04/07

 

※本讀書會每週一晚間6:30-8:30,於成大台文系88136教室。內容安排如下。歡迎有興趣的朋友前來一起閱讀、參與討論。歡迎聯絡李亞橋:Nietzsche2294870@gmail.com

第一講 前言:工業革命初期社會運動的古樸形式

第二講 法國大革命與巴黎公社

第三講 青年黑格爾派與無政府主義者

第四講 機器和大工業:馬克思與一八五○年代前後的英國社會

第五講 列寧一九一七:國家與革命

第六講 羅莎‧盧森堡與德國社會民主黨

第七講 電影欣賞:Rosa Luxemburg

第八講 中國近代化與馬克思主義

第九講 台灣共產黨的興起與覆滅

第十講 一九三○年代:經濟危機與資本主義修正

第十一講 托洛茨基與第四國際

第十二講 美國崛起:反共與麥卡錫主義

第十三講 一九六八法國學運

第十四講 後現代轉向:馬克思主義者的回應與批評

第十五講 新自由主義:一九八○年代資本主義的變貌

第十六講 結語:馬克思主義與未來世界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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