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按】MintPress News：雅加達最近幾天陷入激烈騷亂，數千名抗議者試圖衝進議會，回應有爭議的選舉法改革。2023年9月，MintPress News披露了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NED;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流出的文件，顯示這個CIA外圍組織在印尼建立了廣泛的政治、媒體和民間社會基礎網絡，旨在促進政權更迭。經過多年來持續煽動的對叛亂的熱情，NED的影響力終於達到沸點了嗎？隨著印尼政治情況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MintPress News 重新發表Kit Klarenberg 2023/9/6的開創性調查。以下是正文。
本文原刊於 2023 年 9 月 6 日。譯者為盧倩儀。
匿名傳遞給MintPress News 的文件顯示，惡名昭彰的中情局(CIA)掩護機構「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NED) 正在為印尼的顏色革命奠定基礎。
2024年2月，公民將選出總統、副總統和兩院議員。廣受印尼民眾愛戴的現任特立獨行領導人佐科威（Joko Widodo)依法不能連任第三個任期，NED 正準備在他離職後奪取權力。流出來的文件顯示，儘管雅加達最重要的情報機構已明確警告美國官員不要這麼做，但行動仍在進行中。
連串文件讓人大開眼界，看見NED如何在幕後運作。很明顯，這能幫助我們推出NED在其他地方如何運作，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根據該組織自己的計算，它的業務覆蓋全球100多個國家，每年發放超過 2,000項計劃。在印尼，這些經費幫忙將NED的觸角伸到各式各樣非政府組織、公民社會團體；最重要的是，也伸到橫跨各個意識形態的政黨和候選人。
這種廣泛押寶的下注方式在某種程度上確保了明年二月無論誰取得勝利，對美國而言都是資產。然而在此同時，一支真正的NED大軍也做足準備，準備在「錯誤的人」勝選的情況下挑戰(甚至推翻)選舉結果。NED已經秘密將款項發給個人(講白了，就是賄賂)，用於發起反政府示威。
詭計多端的NED在選舉日到底想搞什麼花樣還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必定火花四濺。至少這些文件充分證實了NED共同創始人艾倫·韋恩斯坦 (Allen Weinstein) 1991年公開承認的事實：
「我們今天所做的很多事情在25年前都是由中情局秘密完成的。」
「佐科威效應」
佐科威是一位搖滾明星。他是印尼自1949年得來不易地從荷蘭獨立以來，第一位非出身自政治或軍事精英的印尼領導人。他在泗水的一個河畔貧民窟出生長大，於2005年競選家鄉市長，2012年當選雅加達省長，兩年後當選總統。
佐科威在這個過程中的每一步都在對抗官僚主義和腐敗，並同時推行全民健保、經濟成長、激進的基礎設施建設和一般人民生活物質的改善。他在國內的知名度如此之高，以至於分析人士經常談論「佐科威效應」。2014年「印尼奮鬥民主黨」提名他為總統候選人後，該黨當年立法選舉的得票率躍升了30%。
據報導，佐科威的競選也因他從政以來耀眼的政治和經濟記錄而刺激印尼股市和盧比匯率大漲。一般人可能會以為，對華盛頓而言，透過純粹的個人力量能將國家財政提升到如此程度，應該是個理想的領導人。然而問題是，他也誓言「保護印尼主權」並限制海外勢力在雅加達的影響力。此外，他奉行極為獨立的外交政策，這讓美帝非常懊惱。
佐科威鼓勵穆斯林國家領導人和解並推動巴勒斯坦獨立。他的外交部長訪問巴勒斯坦，但拒絕與以色列建立外交關係。他也向國外受壓迫的穆斯林提供了大量援助。最令人震驚的是，自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他飛往這兩個國家並敦促兩國領導人尋求和平。2022年G20峰會在雅加達舉辦，他不顧西方的強烈批評，不僅邀請了澤倫斯基，也邀請了普丁出席。
在許多方面，佐科威仿效了1945年至1967年印尼第一任總統蘇卡諾的統治。在國內，他阻止西方國家開採國家巨大的資源財富，並同時與東方與西方保持友好關係，還親自倡導不結盟運動，該運動的成員避開兩大權力集團，選擇追求獨立的道路。
蘇卡諾大膽拒絕屈服於帝國利益，這使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與眾不同的人物。 1965年，他在美國中情局和英國的軍情六處發起的一場血腥軍事政變中被趕下台，開啟了蘇哈托將軍領導的30年鐵腕軍事獨裁統治。超過一百萬人死於出於政治理由的處決、任意監禁和野蠻鎮壓。就連中情局自己也將他對左翼分子的清洗描述為「20世紀最嚴重的大規模謀殺之一」。
佐科威現在正準備離任。他的憲法規定任期結束，個人支持率創歷史新高。他的離開創造了一個乾淨的政治紀錄，NED渴望填補這個空白。幸運的是，數十年前英美情報機構為了讓蘇哈托上台所精心策劃的屠殺情況不太可能重演。但MintPress News獲得的洩漏文件顯示，美帝國正準備以「促進民主」之名，在雅加達發動另一場政變。
自1983年成立以來，這就是NED存在的理由。NED絲毫不隱藏它是由CIA間諜以及美國外交政策官僚機器所建立，藉由公開的機制從事傳統上由CIA秘密執行的工作，支持海外目標國的反對勢力並扶植社運及媒體，藉此從事宣傳和政治活動，瓦解並破壞穩定，達成將「敵方」政權取代掉的目的。
NED多年來的惡意干預紀錄實在太長，無法在此一一列舉。但光是近期的案例就包括贊助古巴失敗的起義、向香港的分離主義抗議者提供資金，以及試圖推翻白俄羅斯政府。儘管這些在他國煽動叛亂的嘗試都失敗了，但這顯然並不能阻止NED現在在印尼再一次的嘗試。
「個人品牌發展」
洩漏的文件是「國際共和研究所」 (International Republican Institute; IRI) 印尼辦事處於2023年6月、7月和8月期間發回華盛頓總部的每週簡報。IRI是NED的一個核心組織，通常跟另一個NED核心組織「美國國際民主協會」(National Democratic Institute)合作，共同從事有關國外政權更迭的行動。這兩個組織各自與各自的機構名稱所反映的美國政黨—共和黨、民主黨—有密切關係。
這些簡報提供了有關行政管理問題、當地政治發展、受僱人員從事的活動、新聞剪報、以及IRI執行NED印尼補助項目的進度。NED這些補助項目的目標是：「增進新興政黨領導人在黨內擔任領導職務，推動變革，增進黨內民主、透明、對公民偏好做出回應。」NED網站所能查到的最近期的NED補助記錄止於2022年，顯示為達這些目的，印尼的IRI獲NED撥款70萬美元。
每週，IRI都會向總部回報在印尼針對「新興領導人」的「外展」成果，包括NED培訓計畫的畢業生，這些人現在是數十個政黨、當地非政府組織和民間社會組織的重要成員。其中許多人將在2024年參選，他們都被NED教導過要如何競選、與選民互動有哪些策略、要如何挑戰選舉結果。
IRI的一位「新興領袖」被記錄為「在他的黨內進行黨內改革」並且在同儕中「總是顯得」出類拔萃。他最近接受了針對即將舉行的選舉結果發起法律糾紛的培訓，這「導致他被自己的政黨信任，成為候選人」。
另一位學員向他的IRI輔導員吹噓，他「不斷透過實體或社交媒體方式，就自己的候選人身份與公眾進行交流」，而且最近還上了流行廣播和電視節目。他將這些成就歸功於NED資助的「選舉與民主協會」 (Association for Election and Democracy; Perludem) 提供的培訓；這些培訓教會他「發展政治上的個人品牌」以及「對公眾演說和媒體互動的能力」。
Perludem定期出版由「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資助的刊物，這些刊物針對「改善亞太地區的選舉治理以及民主和政治進程提供建議和參考」。Perludem也定期舉辦新興領袖學院 (ELA; Emerging Leader Academy)。IRI文件指名的幾位個人在這學院接受培訓並學習「訊息傳遞的發展技巧」以及其他拉票技巧。
一名畢業生告訴IRI，她「開始分享和傳播有關她競選議員計劃的資訊」，而且「現在在社交媒體上越來越活躍」。憑藉「她從ELA獲得的工具，她希望能吸引更多年輕選民，尤其是首投族」。另一位成員「又一次加強了他在黨內機構的角色」，並親自「培訓投票站的潛在證人」以監督選舉日的投票過程。
對IRI及其政治操作的骨幹而言，一路到學校層次，青年的政治參與都有極大意義。因此7月1日Perdulem舉辦了一場「讓選舉再次偉大！(Make Election Great Again!)」活動，與會者學習了「認識學生在2024選舉中的策略角色」的藝術。
IRI的投票干預能力在7月12日這天顯著增強。當天它的特工參加了由「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Studies)和谷歌合辦的活動。其中有一場的講者是兩位反對派政客、記者和研究人員，他們警告「假訊息/錯誤訊息」(dis/misinfromation)可能會影響2024年的選舉，而且可怕的是，這些錯假訊息會導致一個與佐科威類似的人當選成為總統。一個當地民調專家秀出他公司最近進行的調查的數據，顯示人民對政黨的信任如何影響選民偏好。
「實現里程碑」
今年6月28日的簡報摘錄了洩密文件中最精彩的內容。它記錄了IRI代表會見美國駐雅加達大使館高級官員的過程，包括政治官梅因霍弗(Ted Meinhover)。梅因霍弗「表達了美國對印尼2024年選舉的擔憂」，特別是國防部長普拉博沃·蘇比安託(Prabowo Subianto)的「可當選度」「急劇增加」，意思是他「在民意調查中排名最領先」。與此同時，前雅加達省長阿尼斯·巴斯韋丹(Anies Baswedan)的支持率卻「正在下降」。
梅因霍弗對印尼法律限制議會席次低於20%的政黨派出總統候選人的規定表示遺憾。他說如果這個「門檻」被取消，「選舉中將會有更多的候選人，這麼一來美國將有更多選項」。儘管如此，無論選舉結果如何，華盛頓「都需要與各方保持友好關係，以維護美國在印尼的利益」。
梅因霍弗補充說，大使館一直在「積極聯繫」當地工黨和印尼工會聯合會的領導人，「了解他們針對佐科威最近簽署的一項創造就業的法律的抗議計劃」。由於擔心該立法將「削弱外國投資者在印尼投資的熱情」，「美國堅決支持反對該立法的抗議活動」。
因此大使館秘密向工黨領導人建議，他們可以利用8月17日印尼獨立日的「機會」 「發起抗議」，起來反對創造就業法和梅因霍弗所憎惡的「總統候選人門檻」。很令人訝異的是，在場一位美國外交官員提到雅加達國家情報局 (BIN; State Intelligence Agency) 「最近曾經警告」美國大使館「不要干預」2024 年選舉。
梅因霍弗表示，這促使大使館「繼續支持」IRI 的秘密活動，以「進一步執行美國政策，同時避開印尼法規」。根據7月8日至14日的簡報，後來的情況真的是IRI聯繫了工黨領導人和其他一堆有的沒的印尼勞工組織（IRI「持續不斷對這些組織提供小額經費」），並討論了針對創造就業機會的法律和總統選舉門檻的「動員抗議的計畫」。
這些抗議活動按照計劃於8月9日在雅加達憲法法院和國家皇宮展開。IRI簡報如實記錄了當地媒體對這些事件的報導，簡報還指出，IRI為執行這項計劃，向板底蘭縣的工黨執行主席「提供了第三筆經費」，金額是1,000,000盧比。根據這些簡報，他們「很感謝IRI對他們活動的支持」。簡報還說，「抗議活動進行得很順利，且圓滿成功。」
一週後，IRI工作人員又再一次為板底蘭縣的工黨分會「成功」抗議這兩項法律向分會提供「支持」。 分會執行主席由於「成功實現了這一里程碑」，另外獲得了5,000,000盧比的個人補助。雖然這只不過相當於330美元，但50%的印尼人口月收入低於800美元，因此以當地的標準來看，這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其他簡報顯示，一些印尼的組織和個人因實現特定「里程碑」而直接從IRI獲得款項，Perludem 就是其中之一。諷刺的是，該組織2021年2月版的刊物刊登的文章包括這些主題：「政治融資及其對民主品質的影響」、「防止政黨非法集資的迫切性」、「極度不平等的競爭環境：競選財務法的挑戰與前景」，以及整個亞太地區的「政黨融資的問責制和透明度」。
十八個月後，Perludem推出了一款App，幫助印尼人「了解選區如何劃定」，並允許用戶自己「根據通用標準和原則，創建自己認為合適的選區劃定版本或繪製/重新繪製選區」。他們並沒有說明是誰資助了這項煽動性活動。
「預算緊張」
想像一下，如果有文件揭露是中國或俄羅斯特工，包括使館工作人員，在外國秘密培養政客和公民社會成員，同時蓄意暗中鼓勵並資助反對黨和工會的激進主義，意圖推翻該國立法，這將會引爆多麼大的、義正辭嚴的憤怒。然而，這類活動對於美國各地的外交使團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尤其是NED。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NED用在印尼的支出相對來說是少的。一份每週簡報甚至提到「IRI在印尼的三個項目」的預算「在可預見的未來是緊張的」。除了IRI的印尼政黨領袖培訓業務外，從洩漏的文件中還不清楚其他兩個項目的性質。但根據NED網站上公佈的數據，IRI每年在雅加達的支出不到200萬美元。
NED在其他國家運作所涉及的金額通常要高得多。例如在烏克蘭2014年廣場革命前的12個月裡，NED向烏克蘭注入了約2,000萬美元。儘管如此，西方記者、政治家和專家依然強烈駁斥所有關於叛亂動亂並非是民眾自發自願的說法，反而堅持動亂是源自絕大多數公民對自由主義和民主的強烈渴望所導致。那些西方記者、政治家和專家一直到今天仍舊堅持這麼說。
事實是，民調從未顯示廣場抗議獲得多數烏克蘭人支持；加入歐盟和北約也從未獲得多數人支持；總統維克多·亞努科維奇一直到在位最後一天都還是烏克蘭最受歡迎的政治家；抗議活動最前線的每一位參與者，包括發起抗議的個人，都曾接受NED或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資助；烏克蘭境內接受美國資助的組織的領導人在事件發生前幾年曾公開宣稱他們想要推翻政府；同時廣場示威活動充斥著頑固的民族主義者。
或許有人會說，許多廣場抗議者確實是因為對政府有合理的不滿而激動加入抗議行列。然而，洩漏的文件讓人嚴重質疑任何直接甚至間接接受NED資金的人的「能動性/自主性」。這些文件充分證明，全球任何在地的個人和組織都可以在當地美國大使館或NED分會的明確要求下，隨時採取行動，為的只是換取一小筆「經費」。
如果不是西方投資人在雅加達的經濟利益可能受到負面影響，很難想像印尼勞工組織會想要抗議佐科威的創造工作機會立法；如果不是華盛頓在印尼扶植傀儡的選項會受到限制，很難想像印尼勞工組織會想要抗議法律對總統候選人的限制。沒人知道全世界各地到底還有多少其他的反政府煽動者—無論是抗議人士、工會成員、記者、或是其他人—也在採取類似的行動，以實現與NED秘密達成的「里程碑」。
從華盛頓的角度來看，確保印尼建立一個順從的政府的重要性不容小覷。隨著美國軍事領袖公開討論在不久的將來與中國的戰爭，那個地區必須要有能幫忙慫恿唱和的附庸國。毫無疑問，類似的舉措正在整個亞太地區展開。因此要是無法徹底禁止NED在各地的活動的話，至少應該要嚴格檢視NED那些活動，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