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坤│背向的風景:王智章油畫個展

「背向的風景」,據說是麗雲(林麗雲)、范振國大哥還有其他前輩一起想出來的。

前幾天,蔡桑(蔡明德)拍了一張很有意思的現場照片:除了麻子(王智章)之外,策展團隊的所有前輩都笑咪咪地看著鏡頭;只有麻子背向,雙手抱胸、獨留背影。我直覺的疑惑:為什麼是「背向」?畫家不都是「面向」風景而畫的嗎?到底背向是背對著什麼呢?又能畫出些什麼呢?

取自背向的風景-王智章油畫個展,由蔡明德攝影。

更進一步問:人、組織、行動在歷史過程之中的相逢,如何產生了鬆動既有社會氛圍的隙縫,創造另翼的實踐?這些相逢、鬆動與實踐,有哪些條件?有哪些可能?有哪些力量?這些是我這幾年從事口述歷史訪問以來,最感興趣的命題。用簡單的話講:我們如何在自己的生命場景與經驗中「就地取材」、「自力造屋」,一步步蓋成我們當前的自己,成為我們自己?同樣的,我想問:麻子是如何在這三十年間背向、轉身,成為今日的油畫家麻子?我們能夠從2020年的畫裡,發現1980年代末期的那個麻子、那個綠色或那個台北嗎?

這或許必須回到1986-1990年間綠色小組的實踐來理解。

當年,因為前進系蔡式淵的國代選舉,因緣際會湊起的麻子、三沖(李春發)、傅島(黃樂山)、信誼(林信誼)⋯⋯,在偶然與必然中相聚,正如三沖說:「麻子發起綠色小組,好像是很偶然的,但我覺得也是必然的。那個時代一定會有一個『麻子』,也許不叫『王智章』,但一定會有這樣一個人出現。」他們在街頭與剪接室鍛造自己的錄像和剪接技術,撐起解嚴前後最重要的影像紀錄與傳播空間。

然而,滾燙的街頭氛圍,在郝李政爭、產業外移的90年代冷卻,綠色也在野百合運動後告終。在人在歷史中的行動軌跡中,「背向」才得以被解釋——背向這一切紛擾!

麻子返回那個撿到崇憲(黃崇憲)、巧遇老孟(孟東籬)、認識蔡桑的東海岸,除了蓋起房子外,甚至種種木瓜、烤烤飛魚。據蔡桑(還是信誼大哥?太ㄎㄧㄤ了我已不記得)透露,麻子甚至還曾短暫地開過生魚片店,但因生意太惡,最終仍無疾而終。2009年開始,麻子重拾年輕時的創作慾望,提起畫筆,不料接連而來的八八風災、確診大腸癌,讓他奔走於台東山間和花蓮醫院,「中斷三年,畫筆上的油彩早已乾枯」。直到2012年痊癒,重新提起畫筆,今日展出的畫作才開始一一誕生。

除了背向那暫時熄火(也許迄今仍是啊)的90年代街頭外,背向也是一種空間的隱喻。

深居縱谷之間,背山即是海,背海即是山,畫家在山與海之間不停轉身,確認身後的景致亦是美好。陰鬱莊嚴的大山(如〈金剛山〉)、廣漠的大海(如〈靜浦秀姑巒溪出海口〉、〈貓公溪口〉),還有山海間黃澄的稻田(如〈長濱稻田〉、〈長良稻田〉系列)、蒼勁的風吹樹(如〈太麻里海灘〉),是畫家最重要的創作主題。花蓮、台東,這是塊仍翻騰躍動著生命力的土地,正如80年代末期的台北街頭。策展場地中軸線上的〈金剛山〉一作,讓我最心嚮往之:在蒼鬱、厚重而沉靜的淺山後,還有一山;微微凸起的水平線,挺起了山的威嚴和碩大,讓人敬畏、僅敢不斷轉身確認其存在的景致。

王智章〈金剛山〉,作者張宗坤攝於展場。

也許,背向了街頭,但麻子卻走回了自己,兩個麻子間是連貫的。畫作也是紀錄,正如錄像,只是過去記錄著衝撞的風景,今日記錄著山海的風景。雖說「背向」,再怎麼「轉身」,但圍繞在麻子身邊的,依舊是當年人間、綠色的老朋友。

作為承繼了一部分他們職志的記錄者,我想特別和大家推薦一位認識了美好的、恬靜的,卻也是重新領悟了生命、社會、街頭和衝撞的,麻子畫下的這些畫。(而且現在展覽的場地恰是背山面海,極美!實在是最適合這些畫不過了!!!)

背向的風景-王智章油畫個展
展期:2020/9/5(六)~10/4(日)上午9:00-下午6:00(9/8日休館)
地點:花蓮・松園別館二樓藝文展場(花蓮市公園街65號)

(作者為政治大學勞工研究所碩士生、台灣勞動歷史與文化學會執行秘書,本文原刊於作者臉書,感謝作者授權轉載)

發佈日期: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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