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20年8月13日凌晨,陳映真先生的摯友與同道曾健民先生病逝於台灣花蓮。曾健民醫師(1950年-2020年)為花蓮人,高雄醫學大學畢業,日本九州島齒科大學研究,日本北海道行醫10年後返台,牙科執業醫師,2019年退休。曾任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會長,專研台灣近現代社會史,尤著力於光復後五年的台灣史(1945-1949)。曾編著《新二二八史像》、《1945破曉時刻的台灣:八月十五日後激動的一百天》等著作,並曾參與主編《人間思想與創作叢刊》。曾健民先生雖以醫生為正式職業,卻憑藉嚴謹的治學與精誠的理想填補了台灣近現代社會史研究的空白。其對海峽兩岸的拳拳赤子之心,對後輩學生的殷殷教誨之情,時刻提醒著我們沿著先生們最後的足跡,向理想的遠方繼續前進。曾健民先生曾於陳映真先生逝世後,撰寫《初論陳映真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和社會變革論》一文介紹陳映真先生「台灣社會性質論」思想形成至成熟的過程,將二十世紀後半葉的台灣定義為「新殖民地半邊陲資本主義社會」,政治與經濟上均對美日存在依附性,民族分裂的根源存在於美國新帝國主義在世界範圍內的支配力量。陳映真先生將台灣放置在第三世界的視野下,認為東亞各國「冷戰-戒嚴」的傷痛有其歷史共性,亞洲人民應當團結起來對抗西方新殖民的宰制;並在「社會性質論」的基礎上提出「社會變革論」,強調在統一過程中將台灣人民置於主體位置。《新國際》特別推薦此文,以對曾先生的逝世表示哀悼,本文轉載自保馬。
追思
你離開我們也超過一個月了,如果從在北京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禮堂向你道別算起,剛滿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依舊忙著庶務,但時刻想起你,在心一團亂麻中一直想寫點甚麼,雖然在聞你去世噩耗時匆匆寫了短短的追悼文,許多朋友還是催促寫長一點的,但一直沒有動筆。
想怎麼寫好?與你一起工作十數年的歷往太多,不知從何下筆,只好先拿出你的著作閱讀,拿出與你一起活動的存稿和筆記來看,愈看愈覺得你開拓的思想世界太遼闊太龐大,一篇紀念文容不下,很難盡意。北京趙遐秋大姐準備為你出版紀念文集,我幫忙她收集台灣各方的追悼文,近三十篇已傳給趙大姐,我自己卻未動筆,深感慚愧,或許是我已心神耗盡,情感涸竭吧!還是,等待我把你的思想世界全部學習完了,再以一部書紀念你吧!也為了你一生追求直至離別時還掛心的台灣左統運動的前進,盡一點力。
你與病魔搏鬥十年的肉體已走了,但你留下的龐大思想體系仍在這紛亂的世界活著,深深影響每個人心靈。十年來,有時,在一些活動聚會中恍神中好像你還在場,在大家的迷惑中你會以特有的低沉有條理的聲調撥雲見霧地為大家直指問題核心。
深感慚愧的是,與你一起工作十幾年積累下來的資料和課題,我一直沒有很好的整理,使它繼續發揮你的思想和實踐應有的時代作用。過去的十多年中,你帶領我們在展開清理和批判台灣社會歷史、台灣文學史、台獨史觀、東亞冷戰和國家恐怖主義、新帝國主義批判、台灣社會性質論、統一運動等等,在各種文化、政治戰線上,作為批判和對抗台灣非理的支配體制追求社會變革的學習和實踐中,我全力向前衝刺,一直沒有時間停下來整理。在你病倒醫院的十年間,世界和中國、又有新的巨大變化,時代似乎朝著我們努力的方向倒退,我想你在病床上也時刻關心著這些變化,痛惜的是,我們已聽不到你的聲音讀不到你的思考了,我只有在台灣仍然獨自沿著你開拓的道路繼續向前走。
在寫這篇不算追思的追思文的時刻,也使我不得不面對一直沒有面對的二十幾年來積存下來的資料和課題,在慚愧的心情中,必須開始認真整理,作為在新的動盪世界中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雖然你走了,但你的思想仍然活著。這個追思只是為了前進的追思。陳大哥,你安息吧!
為了前進的道路
記得在2006年5月底,也就是陳映真要到北京的前夕,他和大嫂兩次來我新店家,在有關搬家或車子如何等細瑣事的談話內容中,至今還清晰記得,他提出了趁此次機會一起把「台灣社會性質論」作一次總結,在那次算最後一次的見面中,雖然沒有達到總結,但對於台灣社會性質的新殖民地性和資本主義性似乎有共同看法。直到今天,我深深感覺到在他在去北京之前內心最牽掛的事還是有關台灣社會性質論的建設。這也是他從1990年代初起,或者說,更早在《人間雜誌》停刊後,他一直關心的焦點,不管在談話中、創作評論中或是社會活動中經常突出的核心思想。這也是他出版《人間台灣社會經濟叢刊》,創辦「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創刊《人間思想創作叢刊》以及從事許多社會進步活動中的思想中心。
另外,還依稀記得,當時他還特別問起我們的運動中還有哪些可以跟上來的年輕人,還一一列出了名字,可見得在臨走前他還憂心著運動後續的發展。
一、成立「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
1992年底我全家從日本搬回台灣,記得是1993年初,他到我家談了很久。當年4月,便由他發起共同成立了「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他擔任初代會長。在創立宗旨中指出:
我們有鑑於此,深感一方面要批判地繼承1920年代台灣社會性質論的遺產,為了克服當時台灣社會的民族與階級的矛盾,援引了馬克思關於政治經濟的理論,進行了對於台灣社會與歷史之科學的、自我認識工作;一方面又要進一步汲取二戰以後依附理論、世界體系論以及其他各種進步的關於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各理論新的反省與發展,同台灣社會具體現實結合起來,建構一個科學地、批判地認識和改造台灣社會與歷史的論述系統,誠為當務之急。
欲達到這些目的,我們協議成立了這個研究會。
當時陳映真帶領大家研讀的第一本書,是艾思奇主編的《辯證惟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真正的從「馬克思關於政治經濟的理論」開始的。
為了「建構一個科學地、批判地認識和改造台灣社會與歷史的論述系統」,陳映真與研究會在十年間進行了不懈的努力。
二、對「台灣社會性質」的討論
1. 九十年代初陳映真的「台灣社會性質論」
其實,陳映真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在1990年代初期就已形成一定的架構。1992年7月寫就的《祖國:追求˙喪失與發現──戰後台灣資本主義各階段的民族主義》,以及其後的《台灣現當代文學思潮之演變》,兩篇都是近一~二萬字的長文,且都是以從日據到戰後的社會性質為分期進行各歷史階段的論述。兩篇的社會性質分期都相同:
1895~1945: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1945~1950: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1950~1963:新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1963~ :新殖民地˙半資本主義社會
2. 關於李登輝體制的分析筆記
這是一篇陳映真寫的手稿,共有11頁,可能寫於1990年代中期,想必從未發表。這筆記通過對李登輝政權的政經分析,比較完整地闡述了陳映真有關台灣社會性質論的思考,不但做了階級分析,還針對台灣社會性質論提出了進一步的社會變革論。比前述兩篇有更大的進展。
筆記首先說明了馬克思的國家理論的一般形態和特殊形態──波拿巴國家,再提及二戰後的新型波拿巴國家──新殖民主義豢養的許多「第三世界法西斯國家」。進而分析了蔣介石國家的性質,最後說明了「當前社會的特質」是:蔣國家高度「相對自主性」的終結,李國家成為台灣資產階級共同處理、鎮壓被支配階級,促成台灣資本主義積累和擴大再生產的「辦公室」,接著,筆記分析了「當前台灣社會諸階級的關係」,把當時的社會分為六個階級──大集團資本家階級、官商資產階級、中小企業資本、中產階層、農民、工資工人、城市貧民。
指出最重要的結論,當時的台灣社會性質是「新殖民地半邊陲資本主義社會」。
茲摘錄筆記的重點如下:
(1)台灣的「新殖民地性質」,即表面上政權獨立,實際上在政治、外交、文化、意識形態、軍事等方面附從於人,受人支配;在經濟上,其對美日經濟的依附性。
台灣的變革運動,在克服新殖民地性上,主要內容是:反對美日新帝國主義,反對為外來勢力服務的民族分裂主義(李體制分裂體制的固定化、兩國論、依附美日對抗中國論以及台灣獨立運動),發展批判的、科學的民族統一論。
(2)在半邊陲性資本主義的克服上,不是全面揚棄,而是加以發展,使兩岸統一構造的完成、大集團資本和官商資本中的買辦性和官僚性的批判與否定,促進民族資本的健康發展。因而,克服半邊陲資本主義性,還不是社會主義的變革,基本上是人民民主主義的變革。而這一切,又是為達到新時代社會主義的實現,準備條件。
(3)關於批判的、科學的統一論,主要在變革過程中建立台灣人民在這統一過程中高度的主體力量,以這力量保證一定時期中台灣在一國兩制下的高度自治,並在這歷史的自治期中,發展先進的理論與實踐,對中國的健康、自主、高度精神正當性之發展,做出貢獻。
3. 我們要走怎樣的道路?
陳映真主張以社會性質論指導黨的路線爭論。
在1994年4月1日召開的勞動黨第三黨代表大會上,英姿風發的陳映真清楚地說明了對當前台灣社會性質的分析是黨路線爭論的「首先重要的問題」。他說:
到底我們目前這個階段,我們黨應該走先鋒隊的道路呢?還是走相對而言比較大眾黨的道路?那麼這個問題也不是大家在這裡你死我活爭論就可解決的。
我們的黨須要有一個對我們台灣社會、台灣戰後資本主義,做出比較科學的分析和研究,從而研究我們當前社會是什麼性質,在這個社會裡面階級的關係是怎麼樣,老毛說嘛,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首先重要的事情,沒有把敵人跟朋友搞清楚,各階級的力量的對比搞清楚,我們就沒有辦法馬上在這個會上用爭吵來解決我們該走大眾性的黨呢?還是前衛性的黨,或者說,講得更赤裸裸地說吧,事幹革命的黨……。
(以上抄錄自林稚霑剪接的有關陳映真的影像)
4. 2000年一系列有關台灣社會性質的討論
從2000年6月到11月,研究會進行了一系列(大約有十幾次)有關台灣社會性質的討論。從日據期有關台灣社會性質的資料(台共兩個綱領、陳逢源和許乃昌的《我的中國改造論》、李友邦和矢內原忠雄的書籍等),一直到戰後各時期的討論。
恰好在這期間,陳映真在《聯合文學》上發表了兩篇批判陳芳名的《台灣新文學史的建構與分期》的長文,在《以意識形態代替科學知識的災難》文中,陳映真從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對台灣社會性質論作了歷史的分析,並以此聯繫到台灣文學思潮的變化。在結論中,他提出了從日據到戰後迄今各時期的台灣社會性質論:
1895~1945 (日據期)──「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1845~1950 (光復期)──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組成部分。
1950~1966 (農地改革到加工出口導向)──「新殖民地˙半資本主義社會」。
1966~1985左右──「新殖民地˙依附性資本主義社會」。
1985~目前2000──「新殖民地˙依附性獨占(壟斷)資本主義社會」。
對此,陳映真說這只是「初步的整理」,有待更深入的討論或爭論。
文中,陳映真特別指出:
台灣社會性質的推演,不是一個自來獨立的社會之社會形態的推移,而是中國社會之一地方社會在特殊歷史條件下的社會形態的變化。這是台灣社會史的一個顛撲不迫的事實。
關於社會性質論的重要性,陳映真認為:
是我們當前的、久懸未決的、十分重要的理論課題。
在這一課題上的深入研究與展開,不但有益於對台灣社會實情的客觀理解,也有益於清理已經基本教義化的許多論說──例如台灣民族論、台灣社會獨特論、台灣意識論、台灣主權獨立論,更有益於科學地探索新時期的反帝、民眾的民主主義變革運動,包括文學的變革的綱領。
另一篇《關於「台灣社會性質」的進一步討論》,就不在此論列了。
在一次社科會的討論(9月23日,晚,在林一明宅),陳映真對自己的論爭文作了檢討,他認為自己「實證材料不足」、「只談社會性質,沒談社會改造,沒有聯繫到社會改造論是不行的,應該要指出前行的道路。」
在同年的2000年3月18日陳水扁勝選後,陳映真在《左翼》第五期發表了《讓歷史整備我們的隊伍》,指出陳水扁是「台灣獨占資產階級政權的進一步發展」,「延續了前朝的新殖民地性質」。在文中,他再一次提出了前述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只不過,在此文他認為當時是「新殖民地獨占資本主義社會」向「新殖民地國家獨占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與展開。
文末他進一步討論了「台灣變革運動的課題」,也就是社會改造論。
針對「新殖民地性」,應該反對美日新殖民主義,即民族解放的課題,具體包括:
「反對美帝對台灣政治、外交、軍事、經濟支配」、「反對《與台灣關係法》」、「反對日美安保新指針」、「反對根深蒂固的美國意識形態」、「反對一切派別形式的台灣獨立」。
針對獨占(或國家獨占)資本主義社會性質,存在著對新的官商大獨占資本的批判和揚棄,主要的課題為:「廣泛形成工人、市民、中小資產階級、獨立民族資本的反獨占團結」、「發展工人農民、中小資產階級為同盟,使資本得以公平、發展,反對買辦主義,反對官商特權政治獨占,進行民眾的民主主義的改革與變革,為進一步向社會主義過渡積蓄條件」。
最後,陳映真要求:「台灣左翼要『實事求是』」,「認真進行對台灣社會史和當前台灣社會性質的科學的認識。無頭蒼蠅式的亂闖、《唯實踐論》、《寄生利用任何資源論》,都應該有認真的檢討與反省。」
比較上述陳映真從九十年代初到2000年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在分期和定性上有相同處也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地方,主要在他對於1950年後台灣資本主義性質的概括上。
1950~1963:1992年定為「半封建社會」,2000年定為「半資本主義社會」。
1963~ :前者為「半資本主義社會」,後者為「依附性資本主義社會」。
這印記了前面陳映真說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只是「初步的整理」,「有待更深入的討論或爭論」。可惜,對於他不斷提出的台灣社會論並沒有引起廣泛的討論或爭論,包括我們自己的左統運動,這是陳映真的真正的孤獨之所在。原因,就如他在各處指出的:
由於1950年白色屠殺之後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科學不在,至今尚未有全面的、科學性的討論
《以意識形態代替科學知識的災難》
由於戰後台灣社會科學和文學理論,完全受到美國反共保守系學界的深刻影響,使台灣朝野社會科學和文學理論界不知道透過正確把握一個社會所以構成和發展的一般原理。
《台灣現代文學思潮之演變》
三、對帝國主義的批判
1998年從3月26日到6月11日,研究會組織了一系列的「帝國主義與台灣」的討論會,分12次進行。從帝國主義概論開始,荷、西、明鄭、清、日帝殖民到冷戰美國新帝國主義。作為歷史地認識台灣社會性質論,特別是論證和克服當前台灣社會的新殖民地性質,「帝國主義論」是必備的重要思想支柱。陳映真在4月16日作了「日本帝國主義殖民統治時期」的報告,依據我的討論記錄林孝信、曾健民和林深靖在陳映真報告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陳映真還為此擬訂了一份有關「美國新帝國主義」的討論內容。後來討論進展到準備寫作一本新帝國主義論,我手頭有一份當時陳映真擬好的寫作大綱,分序章、美帝國主義與台灣、台灣獨立運動與美帝國主義、新冷戰的形成、台灣的反美鬥爭、終章等六章,可惜,大家趕不上去,寫作出版的事也沒竟功。後來,在2000年11月在研究會的「台灣社會性質」討論中,陳映真又重提二週內編出「美帝在台灣」的資料目錄,2年內出版一本書。可見得,陳映真對帝國主義論重視的程度。
記得在1988年出版的《陳映真作品集13》、《美國統治下的台灣》,陳映真在〈自序〉的最後,早就意氣昂揚地指出:
對台灣戰後史的總結,批判美帝國主義支配下台灣「民族分裂/冷戰/國家安全/對美日附從」的體制,以及因這體制衍生出來的一黨專政主義、民族分裂主義和買辦附庸主義;同時並舉具有民族統一運動視野的民主化運動,和具有民主主義視野的民族和解與國家統一運動。
由此可見,陳映真早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就對戰後民族分裂的根本問題,積極進行了對美國新帝國主義支配的批判,作為島內民主化運動以及國家統一運動的重要基礎。
2000年11月底,在社科會上唐曙報告了10月在韓國漢城舉行的AWC會議情形,陳映真發言提及:
台灣的反帝運動要有自己的議題,要有自己實際的反帝運動的實體,不能人家反帝就跟著反帝,要從自己的社會歷史中的帝國主義出發,要先有自己的帝國主義論。
1. 反對美日帝國主義對亞洲的支配
AWC(Asia Wide campaign Against The US-Japanese = 反對美日對亞洲侵略與支配的亞洲運動),就如其名,是一個廣泛結合亞洲民眾(包括日、韓、台、菲、印尼……等)反對美日帝國主義對亞洲的宰制和支配,追求亞洲和平的運動。在1992年創會時陳映真即參與並發表了論文。
1999年7月28日AWC在台北舉行了一次「跨世紀亞洲人民反對美日帝國主義運動國際研討會」,陳映真發表了《帝國主義全球化和金融危機》,說明了帝國主義全球化的本體是跨國資本的邏輯和組織對於人類生活、思想、感情的全面支配,其蘊含的矛盾造成了金融危機。
會場上關於「亞洲價值」展開了對話。陳映真對於會上有人慣用所謂「亞洲價值」用語,首先提出了質疑。他說:
亞洲價值有日本軍國主義的亞洲價值,也有馬哈迪、李光耀的亞洲價值,這些都是對內對外的壓迫性的亞洲價值,我們應該改用『亞洲人民的價值』。
菲律賓代表回應說:
應該把重點放在如何使反帝運動更強大,討論亞洲價值應以階級為主,以工人價值對抗其他價值。
日本代表(小城)說明:
應以國際階級立場來看,日本的統治者也以亞洲團結為號召,我們應以各國的階級鬥爭與國際階級運動連結為主。
韓國代表姜禎求在論文發表後回答說:
亞洲價值,簡單地說就是與西方價值對抗的價值。
2. 解開「東亞冷戰──戒嚴」歷史的鑰匙
「東亞冷戰與國家恐怖主義國際研討會」是由台、琉、韓、日四地區各運動團體組成個別的事務局共同研議召開的大型國際會議,這是戰後東亞冷戰下國家暴力的歷史和人的第一次遇合。在台灣組成了台灣秘書處,由陳映真負責。從1997年在台北劍潭召開了第一次大會後,歷經濟州島、琉球那霸、光州、京都、麗水(韓國)六次大會,而於2001年結束。大會的意義,就像第一次劍潭會議時陳映真寫的「會議旨趣」中指出的:
從戰後世界史的視野看待,五十年代大規模的國家暴力在台灣的展現,絕非特殊的、孤立的歷史事件。由美國支持、由美國影響下各反共獨裁政權發動的大恐怖,普遍地、同時地也發生在東亞各國,雖然彼此之間形式不同,但本質是相同的,都是東亞冷戰和國家暴力結合下的產物。因此,要把台灣的「冷戰──戒嚴」結構放在東亞冷戰的宏觀背景中來看,才能掌握開啟五十年代各國由政權發動的恐怖主義內幕的鑰匙。
同時,東亞四地區共同舉辦的研討會的目的在:
彼此交換在共同的東亞冷戰支配下各國的具體歷史經驗與各自的省思,以期更客觀、更宏觀地認識東亞冷戰與各國國家暴力的關係,以及在這結構下的人的共同命運與展望,進而增進彼此間的了解與真誠的團結。
對台灣來說,將台灣戰後特殊歷史與東亞冷戰的普遍歷史結合起來,將國家暴力與東亞冷戰聯繫起來,才能踏出“本土意識”感情論和道德論的框框,對戰後台灣社會和歷史的本質,獲致科學的、本質的認識。
東亞冷戰會議並不是始終平順的,四個事務局之間經常出現爭論,畢竟被冷戰和各地國家暴力壓迫彼此分隔五十年的四地區變革運動者,在跨越冷戰和地區的歷史鴻溝的第一次相遇,一開始難免彼此陌生。譬如,1998年韓國事務局主辦的濟州島會議時,韓國邀請了當時東帝汶獨立運動的領導者賀爾塔擔任會議的基調演講,可賀爾塔此人和台獨友好又經常誣衊中國,我們在事務局聯絡會上提出反對希望韓方多方考慮,如果主辦方執意邀請此人與會,我們可能會在他進行基調演講時集體退場。在濟州島會議開場時陳映真率領台灣代表團六十幾人大家議決全坐在一塊兒,準備一待賀爾塔上台集體退場;果然,賀爾塔一上台,陳映真一個暗示大家就一起退出會場,等他演講完了再進場,表示對賀爾塔的嚴重抗議。
這並不妨礙我們與韓方的友好,只不過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反而有助增進彼此間的了解與真誠的團結。結果,六次的會議有三次在韓國舉行。就在彼此折沖和協調的過程中,五年的會議使被冷戰和國家暴力彼此分割近半世紀的四地區人民,終又有了增進彼此間的了解與真誠團結的機會。
我們的日本友人橫地剛先生,在參加了北京八寶山陳映真的追悼會後,他心有感地向我說,陳映真的意義不僅止於一個真誠的愛國者,他還代表了東亞的甚至第三世界人民的精神。
社會性質論決不是為了學術的研究,而是為了變革社會、改造世界的實踐;陳映真再三提出台灣社會性質論,主要希望台灣的社會主義統一派有一個思想的準備和指導,這與變革運動的性質、對象、動力等一系列問題有關,譬如要團結誰、要反對誰等問題。
然而,陳映真又說他提出的台灣社會性質論只是初步的結論,有待討論、爭論,實際上,他期待有更大的論爭;可是,一直到今天,不但沒有討論(除了邱士傑作了學術的努力之外),連回應都沒有。這是運動的危機。
自認是社會主義統一派的朋友,不能讓陳映真的思想再孤獨下去了!
二O一七年一月四日
發佈日期:2020/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