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哈維(David Harvey)
【編按】大衛.哈維的這篇文章為我們提供了西方左翼知識分子在新冠病毒肆虐的背景中對歐美資本主義的最新思考。文章從1857年《大綱》出發,以馬克思對大機器體系和科學發展條件下資本主義勞動過程的變化的分析為指導,直指我們這個時代令人瞠目的技術創新與社會生產、階級鬥爭的新形式,最後,在這場全球危機中呼喚一種新的社會主義的可能,「真正的個人主義、自由和解放的根源,是通過集體行動來滿足我們所有的需要」。當然,採取何種集體形式,達到什麼樣的自由(是哈維所說的六小時工作制還是「後浪」式的「自由探索」),只能由歷史做判斷。文中馬克思《大綱》文句並非標準譯文,有些譯法易致混淆,建議有興趣的讀者參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1卷第88-110頁。原文 “We Need a Collective Response to the Collective Dilemma of Coronavirus” 刊於2020年4月24日Jacobin Magazine。中文翻譯刊登於城讀公眾號,本文轉載自保馬。
我是身處紐約新冠病毒危機之中寫下這篇文章的。究竟要如何應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現在實難知曉。因為在類似的情況下,我們反資本主義者通常會走上街頭,示威抗爭。
相反,在這一需要集體行動的時刻,我卻處於自我隔離的尷尬狀態。但藉用卡爾.馬克思著名的說法,我們不能在自己選擇的境況之下創造歷史。因此,我們必須深思熟慮如何最充分地利用我們所有的機會。
我個人的狀況還是相對優越的。我可以在家繼續工作。我沒有失去工作,而且還能拿到工資。我所要做的就是躲避病毒侵襲。
由於年齡和性別的原因,我屬於易感人群,所以最好避免與人接觸。這讓我在各個Zoom會議之間有足夠的時間去反思和寫作。但我想與其糾結於紐約疫情的特殊性,不如就可能的替代方案提供一些思考,並提出問題:一個反資本主義者如何看待這種狀況?
新社會的要素
我先從馬克思對1871年巴黎公社失敗的革命運動所發生之事的一個評論開始。馬克思如是寫道:
工人階級並不期望公社會出現奇蹟。他們並沒有現成的烏托邦,可以通過人民的政令推出。他們知道,為了謀得自己的解放,並與之一起實現當前社會由於自身經濟發展而不可遏制地趨向於更高的形式,他們必須經過長期的鬥爭,必須經過一系列改變環境和人的歷史過程。工人階級不是要實現什麼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在陳舊的正在崩潰的資產階級社會裡所孕育的新社會的要素。
讓我對這段話發表一些看法。首先,當然,馬克思對社會主義烏托邦的思想是有所反對的,在19世紀40年代、50年代和60年代的法蘭西有許多社會主義烏托邦的空想家。此乃繼承自約瑟夫.傅里葉、克勞德.昂利.聖西門、埃蒂耶納.卡貝、路易.奧古斯特.布朗基、皮埃爾.約瑟夫.蒲魯東等人的傳統。
馬克思認為,烏托邦社會主義者都是夢想家,他們不是要實際改造此時此地的勞動狀況的勞動實踐者。要想改造此時此地的狀況,就需要準確把握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但是馬克思非常明確地指出,革命工程必須集中於工人的自我解放之上。這個提法中的「自我「部分很重要。任何改變世界的重大工程,都必須要改造自我。所以,工人也要改變自我。在巴黎公社發生之時,馬克思就非常重視這一點。
不過,馬克思也指出,資本自身實際上創造了改造的可能性,經過長期的鬥爭,就有可能「解放「出一個新社會的輪廓(lineament),它可以把工人從異化的勞動中解放出來。革命的任務是去解放這個新社會的要素,它們已經存在於陳舊的正在崩潰的資產階級社會秩序的子宮裡。
解放潛力
現在,讓我們同意,我們生活在一個陳舊的、正在崩潰的資產階級社會之中。顯然,它孕育著各種醜惡的東西——比如種族主義和排外主義——我並不特別希望看到這些東西被釋放出來。但馬克思並不是說「把那個陳舊的、可怕的崩潰中的社會秩序裡面的全部和一切都解放出來。」他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在崩潰中的資產階級社會中選擇那些有利於解放工人和工人階級的東西。
這就提出了一個問題:那些可能性是什麼,它們從何而來?馬克思在他論巴黎公社的小冊子中並沒有解釋這個問題,但他許多早期的理論著作已經揭示了工人階級建設性的可能性到底是什麼。其中馬克思花費大量筆墨加以論述的一處可見於馬克思在1857-58年的危機歲月裡所寫下的複雜但未完成的鴻篇巨著《大綱》(《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之中。
《大綱》中的某些段落揭示了馬克思在為巴黎公社辯護時的真實想法。「解放」的思想涉及到對當時資產階級社會內部所發生之事的理解。這正是馬克思一直在努力理解的內容。
在《大綱》一書中,馬克思對技術變革和資本主義內在的技術動力性(technological dynamism)問題做了詳盡的論述。他所闡明的是,資本主義社會,顧名思義,就是要大量地投資於創新,大量地投資於新的技術和組織可能性的建設。這是因為,作為資本家個體,如果我和其他資本家競爭,如果我的技術比對手的技術更勝一籌,那麼我就會獲得超額利潤。因此,每一個資本家個體都有動機去尋找比其他企業所使用的技術更有生產力的技術。
正因為如此,技術動力性內嵌於資本主義社會的核心之中。馬克思寫作《共產黨宣言》(寫於1848年)伊始就認識到這一點。這是解釋資本主義所具有的永久革命性特徵的首要力量之一。
資本主義永遠不會滿足於現有的技術。資本主義將不斷地尋求改進技術,因為它總是會獎勵擁有更先進技術的人、企業或社會。擁有最先進、最有活力的技術的國家、民族或勢力集團,就會成為領導者。所以,技術動力性固化於資本主義的全球結構之中。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技術創新
馬克思對於技術創新的觀點既富有啟發性,也很有意思。當我們想像技術創新的過程時,我們通常想像某人在製造某物或其他什麼東西,並在他們所造之物中尋求技術改進。也就是說,技術動力性是相對具體工廠、具體生產系統和具體狀況而言的。
但事實證明,許多技術實際上會從一個生產領域溢出到另一個生產領域。它們成為通用技術。比如,計算機技術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又如,任何人、任何行業都可以使用自動化技術。
馬克思注意到,在19世紀20年代、30年代、40年代的英國,新技術的發明已經成為一種獨立自主的行業。也就是說,不僅僅只是那些生產紡織品或類似產品的企業才會對提高僱傭勞動力的生產效率的新技術感興趣。相反,企業家們開發出一種新技術,可以在各地推廣使用。
馬克思時代最佳和最早的例子就是蒸汽機。蒸汽機具有廣泛多樣的應用,從煤礦的排水,到製造蒸汽機和修建鐵路,同時也被應用於紡織廠的動力織布機上。所以,如果你想進入創新行業,那麼工程和機床行業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整個經濟——比如在伯明翰市周邊出現的專門從事機床製造的經濟——不僅面向新技術的開發,而且面向新產品的生產。即便在馬克思的時代,技術創新本身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行業。
陷入停滯
在《大綱》中,馬克思詳細探討瞭如下問題:當技術成為一種商業,當創新創造了新市場,而不是作為對某種具體的、預先存在的市場需求的回應而發揮作用時,會發生什麼?於是,新技術就成為資本主義社會活力的前沿。
其後果是廣泛的。一個明顯的結果是,技術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永遠不會固定下來,很快就會過時。追趕最新技術的壓力很大,而且成本很高。加速淘汰對現有企業而言可能是災難性的。
儘管如此,社會的整個行業——電子、製藥、生物工程等,都是為了創新而創新。誰能創造出吸引人的科技創新,比如手機、平板電腦,或者有著最豐富應用的科技創新,比如電腦芯片,誰就有可能勝出。所以,這種技術本身成為一種商業的思想,在馬克思關於資本主義社會是什麼的論述中佔據絕對核心。
這正是資本主義區別於其他一切生產方式的所在。人類歷史中創新能力無處不在。在中國古代,甚至在封建社會裡也有技術變革。但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獨特之處,就在於技術變成了一種商業,技術變成了一種通用產品,出售給生產者和消費者。
這是資本主義所特有的,成為資本主義社會如何演進的關鍵動力之一。這就是我們生活所在的世界,不論我們喜歡與否。
機器的附庸
馬克思接著指出了這種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推論。為了使技術成為一種商業,就必須以某種方式調動新形式的知識。這就需要把科技應用視為對於世界的獨特理解。
新技術的實地創造與科學技術作為知識和學術學科的興起成為一體。馬克思注意到,科技應用和新形式知識的創造如何成為革命性的技術創新的必要條件。
這決定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另一個本質。技術動力性與科技新知和對世界革命性新認知的產生的動力性相聯繫。科技領域與新知識和新理解的產生和動員相融合。最終,必須建立一種全新的機構,類似麻省理工學院和加州理工學院,從而促進這種發展。
然後,馬克思接著問道:這對於資本主義內部的生產過程有何影響,它又如何影響勞動(和工人)融入這些生產過程的方式?在前資本主義時代,比如說15世紀和16世紀,勞動者一般具有生產資料(必要的工具)的控制權,並熟練使用這些工具。熟練的勞動者成為某種知識和某種理解的壟斷者,馬克思指出,這種知識和理解總被視作一門藝術。
然而,到了工廠體系的時代,特別是到了當代世界,這種情況不復存焉。勞動者的傳統技能變得多餘,因為技術與科學取代了傳統技能。科技以及新形式的知識被納入機器之中,藝術消失了。
於是,馬克思在《大綱》中一組不同凡響的段落裡(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在企鵝版的第650至710頁)談到了新技術和新知識嵌入機器的方式:它們不再處於勞動者的大腦裡,勞動者被推到一邊,成為機器的附庸,只是一個機器操作工(machine-minder)。一切的智慧、一切的知識,曾經屬於勞動者,並賦予他們某種相對於資本的壟斷權,都消失了。
曾經需要勞動者技能的資本家如今擺脫了這種束縛,技能體現在機器上。通過科技產生的知識流入機器,機器成為資本主義活力的「靈魂」。這就是馬克思所描述的狀況。
解放勞動
資本主義社會的關鍵活力依賴於由科技動員所驅動的永恆創新。馬克思在自己的時代就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他早在1858年就寫下了這一切!但是,當然,我們現在所處的情況是,這已經變成至為關鍵、至為重要的問題。
人工智能(AI)的問題就是馬克思所論問題的當代版本。我們現在需要知道,人工智能通過科技發展到何種程度,以及在生產中應用(或可能應用)到什麼程度。其明顯的後果將會取代勞動者,事實上,就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應用想像力、技能和專業知識的能力而言,將進一步解除和降低勞動者的地位。
這就導致馬克思在《大綱》中做出如下評論。讓我在這裡直接引用,因為我認為這句話實在精彩絕倫。
生產過程從簡單勞動過程轉變為科學過程,迫使自然的力量屈服於為人類的需要服務,這種轉變看似以固定資本的品質出現,與人類勞動形成鮮明對照……..因此,一切勞動的力量都被轉移到資本的力量當中。
現在,知識和科學專門技術都處於資本家掌握下的機器之內。勞動的生產力量被轉移到固定資本中去,而固定資本是外在於勞動的東西。勞動者被推到了一邊。因此,就生產和消費而言,固定資本成為我們集體知識和集體智慧的承載者。
馬克思更進一步地指出了崩潰的資產階級秩序所蘊含的可能有益於勞動的東西。這就是:資本——「在無意中——將人類勞動和能源支出減少至最低限度。這將有利於解放勞動,同時也是解放的條件。」在馬克思看來,諸如自動化或人工智能的興起,為勞動的解放創造了條件和可能。
自由發展
在前述從馬克思所論巴黎公社的小冊子中引用的那段話中,勞動和勞動者的自我解放是核心問題。這種狀況(勞動和勞動者的自我解放)值得歡迎。但是,是什麼讓這種狀況具有如此潛在的解放性呢?
答案很簡單。所有的科技都在提高勞動的社會生產力。一個看管所有機器的勞動者,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生產出大量商品。這裡再次引用馬克思《大綱》:
到了大工業發展的程度,真正的財富創造就不再那麼依賴於勞動時間和僱用的勞動數量,而更依賴於勞動時間內所引發的能動性的力量,其」強大的效率「本身與直接用於生產的勞動時間完全不成比例,而是取決於科學的普遍狀態和技術進步,或者說取決於這種科學在生產中的應用………..而真正的財富表現在——大工業揭示了這一點——應用的勞動時間與產品之間巨大的不相稱。
但是後來——在這里馬克思引用了當時一位李嘉圖社會主義者的著作——他補充道:「當一個國家勞動時間是6小時而不是12小時的時候,這個國家才真正富裕。財富不是對剩餘勞動時間的控制……而是對每個個體和整個社會來說,在直接生產所需要時間之外的可支配時間。」
正是這一點,導致資本主義產生了「個性自由發展「的可能性,包括工人的個性。順便說一下,這句話我以前說過,但我還是要再說一遍。馬克思始終、一直在強調,集體行動要推動的是個體的自由發展,這才是集體行動的終點。那種認為馬克思一切都是為了集體行動、壓制個人主義的普遍觀點是錯誤的。
實際上恰恰相反。馬克思贊成動員集體行動,以此獲得個人自由。我們稍後再來討論這個觀點。但是,這裡的關鍵目標是個人自由發展的潛力。
必要和非必要的勞動
這一切的前提是「必要勞動的普遍減少」,即社會日常生活再生產所需的勞動量。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將意味著社會基本需求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滿足。如此就會有充裕的可支配時間,使個體潛在的藝術和科學發展的潛力得到釋放。
起初,只有少數有特權的人有時間,但最終,它將為每個人創造自由的可支配時間。也就是說,解放個人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是關鍵,因為你可以通過使用先進技術來滿足基本生活所需。
馬克思說,問題在於,資本本身是一個「流動的矛盾(moving contradiction)」。它「力爭把勞動時間減少到最低限度,同時又把勞動時間作為財富唯一的衡量標準和來源」。因此,一方面它減少必要形式的勞動時間——也就是真正必需的勞動時間——另一方面它增加非必要(superfluous)形式的勞動時間。
現在,非必要的形式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剩餘價值。問題是,誰將獲得剩餘價值?馬克思指出的問題,並不是說剩餘價值不可得,而是說剩餘價值不能為勞動所得。雖然「一邊是創造可支配時間」的傾向,但另一邊是為了資產階級的利益而「將其轉化為剩餘勞動」。
它實際上並沒有被用於解放勞動者,儘管它本可以如此。它被資產階級用於中飽私囊,即資產階級內部通過傳統手段積累財富。
中心矛盾在於此。馬克思說,「一個國家真正的財富。我們怎麼理解這個問題呢?」嗯,他說,「你可以用金錢的數量和某人支配的其他一切東西來理解它。」但對馬克思而言,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個真正富裕的國家是一個每天工作六小時而不是十二小時的國家。財富不是對剩餘勞動時間的支配,而是整個社會中每個人在直接生產所需時間之外的可支配時間。」
那就是:一個社會的富裕程度將以我們每個人有多少可支配的自由時間來衡量,可以不受限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因為我們的基本需求得到了滿足。而馬克思的論點是這樣的:你需要一個集體運動來確保這樣的社會能夠被構建。但是當然,前路的障礙是主導的階級關係和資產階級權力行使的事實。
封城之下
由於新冠病毒的影響,我們目前的封城和經濟崩潰的狀況,與馬克思的論述形成有趣的迴響。我們許多人都處於這樣一種狀況之中,個體上說,我們有了很多可支配的時間。我們大多數人都困在家裡。
我們不能去上班;我們不能做我們平時做的事情。我們要用我們的時間做什麼?當然,如果我們有孩子的話,那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們已經到了這種狀況,我們有大量可支配的時間。
第二件事是,當然,我們現在正經歷大規模失業。最新數據顯示,美國大約有2,600萬人失去了工作。現在通常人們會說這是一場大災難,的確,這是一場大災難,因為當你失去了工作,你就失去了到超市買東西再生產自身勞動力的能力,因為你沒錢了。
很多人失去了醫保,還有其他許多人難以獲得失業救濟金。由於房租或房貸到期,住房權岌岌可危。美國大部分人口——可能多達50%的家庭——在銀行裡沒有超過400美元的多餘現金來應付小的緊急情況,更不用說像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全面危機了。
新工人階級
這些人可能很快就會流落街頭,他們和他們的孩子麵臨飢餓的威脅。但是,讓我們更深入地透視這種情況。
被期望照顧日益增多病人的勞動力,或者提供最起碼的服務,以維持日常生活再生產的勞動力,通常是高度性別化、種族化和民族化的。這就是處於當代資本主義最前線的「新工人階級」。其成員要承擔兩個負擔:一來,他們是最有可能因為工作而感染病毒的工人,二來,他們有可能因為病毒所造成的經濟衰退而被裁員,失去經濟來源。
美國當代的工人階級——主要由非裔美國人、拉丁裔美國人和工薪婦女組成——面臨一個醜陋的選擇:要麼在照顧他人和保持關鍵供應服務開放(如雜貨店)的過程中感染病毒,要麼是沒有福利(如足夠的醫保)的失業。
長期以來,這類勞動力被社會化為良好的新自由主義臣民,這意味著如果出了任何問題,只能責怪自己或上帝,但從不敢提出資本主義可能是問題所在。但是,即使是良好的新自由主義臣民也能看出,應對這一全球大流行病的方式有問題,他們必須不成比例地承擔維持社會秩序再生產的的負擔。
創造新社會
為了擺脫應對新冠肺炎的嚴重危機,必須採取集體形式的行動。我們需要集體行動來控制病毒蔓延——封城和保持社交距離等類似的行動。這種集體行動是必要的,如此方能最終解放個體去按我們喜歡的方式生活,而現在我們不能做喜歡的事情。
這其實是一個絕佳的比喻,可以用來理解資本究竟為何。它意味著創造了一個我們大多數人不能自由地做我們想做的事情的社會,因為我們實際上是在為資產階級生產財富。
馬克思可能會說,好吧,也許那2,600萬失業的人,如果他們能夠找到某種辦法賺到足夠的錢來養活自己,買到他們生存所需的商品,租到他們所需的房子,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去追求擺脫異化的工作、獲得大解放呢?
換句話說,難道我們可以簡單地說,有2,600萬人需要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從事他們之前一直在從事的相當糟糕的工作,這樣就能走出危機嗎?我們真的想通過這種方式走出危機嗎?抑或我們想問:是否有某種辦法來組織基本商品和服務的生產,讓每個人都有飯吃,每個人都有一個體面的住處,我們可以暫停驅逐,每個人都可以免租生活?這難道不是我們可以認真思考創造替代性社會的時刻嗎?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韌性和足夠的老練去應對這個病毒,那為什麼不同時用來對付資本呢?與其說我們都想回去工作,把那些工作找回來,把一切恢復到這場危機開始之前的樣子,或許我們應該說:為什麼我們不通過創造一種完全不同的社會秩序來走出這場危機?
為什麼我們不把目前正在崩潰的資產階級社會所孕育的那些要素——驚人的科學技術和生產力——解放出來,利用人工智能、技術變遷和組織形式,以便我們能創造一個與以往存在的任何東西都完全不同的東西?
替代性社會一瞥
畢竟,在當前的緊急情況之下,我們已經在嘗試各種替代性制度,從向貧困社區和貧困群體免費提供基本食品,到免費醫療,經由互聯網提供替代性准入結構,等等。事實上,一個新型的社會主義社會的輪廓已經一展無遺——可能這就是為什麼右翼和資產階級如此急於讓我們回到以前狀態的原因。
現在正是深入思考一個替代性社會可能是什麼樣子的時機。這一刻,替代性社會的可能性實際上是存在的。我們不應只是以一種條件反射般的方式回應說:「哦,我們必須立即找回那2,600萬個工作崗位」,也許我們應該考慮擴大一些已經在進行的事情,比如組織集體供應。
這已經在醫療領域發生,並且食品供應甚至熟食供應的社會化也在開始發生。目前在紐約市,有幾家餐廳系統還在繼續營業,幸而有捐款,他們實際上在為那些失業、無法應對困難的大眾提供免費餐食。
與其說,「好吧,這只是我們在緊急情況之下不得已而為之」,不如說,此刻我們可以開始告訴那些餐館,你們的任務是餵養人口,讓每個人每天至少吃上一兩頓像樣的飯菜。
社會主義想像
我們現在已經有了這個社會的要素:比如說,很多學校提供校餐。所以,讓我們繼續這樣做,或者至少學到經驗,如果我們關心的話,什麼是可能實現的。這難道不正是一個絕好的時機讓我們可以利用這種社會主義的想像力來構建一個替代性社會嗎?
這不是烏托邦。這是在說,好吧,看看上西區所有那些餐館,都已經關門了,沉寂地坐落在那。讓人們回來吧——他們可以開始生產食物,養活街上和家裡的人口,他們還可以把食物送給老人。為了讓我們所有人都能獲得個體自由,我們需要這樣的集體行動。
如果現在失業的2,600萬人必須回去工作,那麼也許他們應該每天工作6個小時而不是12個小時,因此我們可以慶祝對於生活在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裡的意義有了不同的理解。也許這才有可能使美國真正偉大(讓「再次」爛在歷史的塵埃裡吧)。
這正是馬克思一再強調的觀點: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中不斷宣揚的虛假的自由和解放相對比,真正的個人主義、自由和解放的根源,是通過集體行動來滿足我們所有的需要,這樣,我們每天只需工作六個小時,我們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來使用其他時間。
綜上,現在不正是一個有趣的時刻,讓我們真正去思考建設一個替代性的社會主義社會的動力性和可能性嗎?但是,為了走上這樣一條解放道路,我們首先要解放自己,看到一個新的想像與新的現實是可能的。
發佈日期:202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