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來台演講系列專文】突尼西亞:「阿拉伯之春」最後堡壘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來台演講系列專文】
突尼西亞:「阿拉伯之春」最後堡壘
◎張翠容

 

【編按】成功大學與浩然基金會邀請梅沙悟德荷穆達尼(Messaoud Romdhani)來台演講。他長期致力於突尼西亞的人權議題,曾擔任過「突尼西亞人權協會」(Ligue tunisienne des droits de l’homme, LTDH)的副主席,是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獲獎團體之一,同時他是「突尼西亞經濟與社會論壇」(Forum tunisien des droits économiques et sociaux, FTDES)的創辦人並為現任主席。他曾指出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與民主轉型後面臨的兩大挑戰即經濟問題,以及相應而來青年人加入極端組織問題。本文作者張翠容同樣觀察到,突尼西亞革命是場未完成的革命,如何面對阿拉伯之春帶來的遷徙潮、經濟積弱不振與青年失業、前路茫茫的青年加入極端組織等問題,都是未來阿拉伯世界與突尼西亞重要的課題。

突國年輕人绝食抗議長期失業狀況剝奪了他們的人權。圖片來源:張翠容。

 

位於地中海的北非小國突尼西亞,乃是「阿拉伯之春」的原鄉,自2011年成功推翻前獨裁總统班‧阿里(Ben Ali),建立民主體制後,至今亦成功完成政黨輪替,國際媒體視該國乃是阿拉伯世界當中,唯一能夠從專制政權和平過渡到民主體制的國家。

 

人類近代史最龐大的遷徙潮

可是,過去數年來多次的恐襲已打破了這個神話,有當地人向我說,外界太天真,突尼西亞其實是對人歡笑背人愁,當中年輕人更認為,去年高齡新總統艾賽伯西(Béji Caïd Essebsi)能夠選出,他們相信靠的是賄選,對政治感失望。至於經濟,更是一團糟。

要了解這個國家,首先必須探究自「阿拉伯之春」後,整個地區的變局,做為阿拉伯國家的突尼西亞,實難置身度外。首先「阿拉伯之春」把該地區原本的難民問題,造成更沈重的壓力,並出現人類近代史中最龐大的遷徙潮之一,現在約有上千萬阿拉伯人被迫離開家園。

這種大遷徙對整個阿拉伯地區造成的衝擊,無法想像,社會政治經濟已經陷入崩潰邊緣,令到有錢的極端組織輕易地便把失落的年輕人吸引過來。最諷刺的就是西方和一些阿拉伯國家如沙烏地阿拉伯,賊喊捉賊。誰是問題製造者?

在另方面,一些西方NGO亦有火上加油之嫌。我在突尼斯參加一個有關鈙利亞的會議,由「聚焦鈙利亞」(Focused on Syria)主辦,他們都是支持鈙利亞反對派革命,因此會內不時高喊口號,甚麼要國際團結、繼續支援革命等等,完全漠視目前的人道災難。

與會的一位加拿大女士,忍不住站起來表示,她去年三次探訪鈙利亞,在不同地方與不同陣營的老百姓接觸,他們都異口同聲認為應該先結束戰事。如果一場革命令到老百姓連生存權也失去、歷史文物遭嚴重破壞,並讓帝國主義有機可乘,這還算是革命嗎?

不過,突尼西亞與利比亞那條接壤的漫長邊境,令前者最受後者局勢衝擊。以前突尼西亞最主要的遊客來自利比亞,他們為突國GDP貢獻了不少;但自從利比亞變天後,該國竟然成為突尼西亞最大的威脅。

利比亞內戰爆發至今,約兩百萬利比亞人逃到突尼西亞。窮人滯留在突尼西亞邊境的難民營,有錢人則往首都突尼斯定居下來,他們住豪宅,還買地投資。首都沿著地中海海岸線部份地區,逐漸成為利比亞有錢人的樂園。本地人開始感受到影響,這包括租金和房價被推高,社會服務嚴重不足等等。

 

失業青年的戲語:歐洲還是鈙利亞?

不過最讓當地人擔心的,就是突尼西亞境內有從事政治活動的利比亞人,當中與鈙利亞極端組織有關連。在本地社運圈子裡,他們正在廣傳一個消息,近年不時都有從利比亞偷運武器到突尼西亞境內的活動;此外,又有傳聞指約四千突尼西亞年輕人在鈙利亞「伊斯蘭國」控制地區,受訓完畢回到突尼西亞。他們脫去原教旨主義的打扮,以世俗面貌滲透到社會裡去,貧困地區是他們主要的滲透目標。

有英國報章報道,突尼西亞已成為「伊斯蘭國」的招募中心。這聽起來真嚇人。就此,我跑到首都幾個基層社區了解情況,在其中一個社區塔達蒙(Tadamon),我向當地青年查詢有關極端組織在窮人社區的活動,還以為是個敏感議題,怎知他們談得坦率。

首先我挑選了一家咖啡室,聽聞是失業青年愛流連的地方,亦是極端組織不時前來尋找招募的對象。一進入,煙霧迷漫,客人吸著水煙。我看到角落處有桌檯坐了五、六位年輕人,他們在嬉戲,我故意坐在他們旁邊的一檯,跟他們打招呼,他們表現得極為友善,自我介紹。

開始時大家評論一下區內生活,繼而談革命對他們的意義,西方與阿拉伯世界,我很快觸及到聖戰,他們即七嘴八舌起來。一位說,他們這個社區本來有不少人囗,但已有不少人離開了,因為經濟下滑,失業嚴重,有人脈機會的當然首選前往歐洲,沒有的便很容易給遊說到鈙利亞。「歐洲還是鈙利亞?」這正是他們平常戲謔之語。原來他們左鄰右舍都先後有人失蹤,跟著被發現已在鈙利亞了。其中一位告訴我,他的鄰居比他大兩歲,一天去如黃鶴,走前留下了一筆錢給家人。

突尼西亞有一位知名街舞者馬荷萬(Marovan),外型非常新潮,怎知自2014年中突然不知所蹤,在臉書再度出現時已身處鈙利亞,他戴著阿拉伯頭巾,外型判若兩人,留言呼籲突尼西亞人前赴鈙利亞一起打聖戰,回應的留言如雪花紛飛。

 

突尼西亞流行歌手在敘利亞打「聖戰」。圖片來源:張翠容。

 

我問,這與貧窮有很大關係嗎?年輕人指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貧窮子弟故然因錢獻身,來自中產家庭和有經濟實力如街舞高手馬荷萬,也會受吸引身犯險地。看來,經濟、政治、宗教原因共治一爐。正如馬荷萬,他要與阿拉伯兄弟共同作戰,對付西方帝國還是號稱保衛伊斯蘭?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當人愈感與社會疏離,便愈容易受唆使。

 

一場未完成的革命

突尼西亞有個組織,叫「青年抵抗恐怖主義運動」,我問一位年輕成員,為何革命前不擔憂恐怖主義,革命後卻反而有這個隱憂?她回說,以前對伊斯蘭信仰有不少限制,亦被禁制不可談論阿拉伯鄰國政治。革命後,自由了,可以隨心實踐伊斯蘭信仰,這其實不是個問題,不過,有另一個現象,就是年輕人透過自由的資訊了解阿拉伯同胞苦況,不禁同仇敵愾,大部份表現理性,但一小部份卻走往極端,再加上經濟不景氣,因此令恐怖主義有機可乘。

某天,從首都突尼斯曾受恐襲的巴度博物館[1]坐計程車前往市中心,與司機閒談,我好奇問他,甚麼叫做革命?他回說,革命就是為人民帶來美好生活轉變的一場仗。那我又問他,發生在突尼西亞2010至2011年那場革命,算是革命嗎?他告訴我,自革命後生活水平下降了一半,物價則節節上升,人民為下頓飯發愁,社會安全愈來愈沒有保障,如果這還算是革命的話,只能算是一場未完成的革命。

上述是老百姓的看法。至於外界和突尼西亞國內知識分子,則會把焦點放在政治制度上,從獨裁制度轉向民主制度,當然叫做革命。可是,改朝換代還不足夠,經濟呢?2011年後的突尼斯,沒錯,政治制度的確變得民主,世俗派與伊斯蘭主義派糸同有代表在內閣,奇怪的是,他們雖在不同的政治光譜上,但對經濟發展方向卻有著相同的看法,就是全速邁向私有化,並服膺於國際貨幣基金會的經濟結構調整方案。

前朝的班‧阿里逃亡前,已成功把160間國營企業私有化,新政府上台後進一步伸手非經濟領域,私有化水務和衛生系統,現在還要削減燃料和食品補貼,引起社會時有抗議浪潮,加上鄰國的動盪局勢,令突尼斯的失業率高踞不下,特別年輕人和婦女。原來,15歲至29歲的年輕人普遍失業,佔全國失業人口的72%。想不到在失業者中還有不少擁有學士學位,有些甚至有博士學位,他們從前朝失業至今,有些甚至已有十二、三年之久。

在一些窮人社區,失業青年無所事事,流連於工人階級的小咖啡館,他們沒途徑發表意見,便擠在咖啡館與朋輩們宣洩情緒,極端組織有成員混在其中,利用機會表達關懷,帶領他們到清真寺,認識教長,讓他們成為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洗腦機器在此啟動。

自從海邊風景區蘇塞(Sousse)再受恐襲,死傷數十位海外遊客後[2],突尼西亞政府隨即關閉80家清真寺。可是,這已無法挽救本已受傷的旅遊業。當地旅遊業是經濟命脈,經濟雪上加霜,失業問題更難解決,加上社會價值無法重建,人們的挫敗感和疏離感揮之不去,令極端思想大有市場。連連多場恐襲已顯示突尼西亞這顆地中海的明珠,已被捲入兇險的波濤中,難再平靜。若是「阿拉伯之春」最後堡壘也被攻陷,阿拉伯

 

作者為香港獨立新聞工作者、國際時事評論員

 

注釋:

[1] 編按:Bardo Museum,位於首府突尼斯市區,2015年3月18日遭受恐怖攻擊,造成21名觀光客死亡

[2] 編按: 2015年6月6日,國外旅客熱愛的度假景區蘇塞附近的坎塔威(El Kantaoui)遭逢恐怖攻擊,造成38名遊客喪生,其中有30名是英國人

 


活動宣傳:

 

諾貝爾和平獎國際論壇: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

Nobel Peace Prize International Forum

Tunisian National Dialogue Quartet

突尼西亞青年:希望與挑戰

Tunisian Youth: Hope and Challenges

 

一、時間/地點:

2017年12月20日(三)18:30-21:00(18:00開放入場)

成功大學成杏校區成杏廳

二、辦理單位:

主辦單位:國立成功大學、國立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系、

協辦單位:財團法人浩然基金會、新國際社會理論與實踐研究中心

贊助企業:國立成功大學邁向頂尖大學計畫推動總中心、柏御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媒體夥伴:獨立評論@天下

 三、主旨:

台灣致力於推動轉型正義與民間團體對話,和國際接軌的過程當中,第三世界提供了重要的參照。為了讓一向缺少國際眼光與危機意識的台灣有新的思考方向,並提供台灣的青年學子有機會與國際著名的活動家與學問家進行對話與學習,我們邀請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團隊(Le quartet du dialogue national / Tunisian National Dialogue Quartet)來台講座。

「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團隊是由突尼西亞四個公民團體組成,包括「突尼西亞總工會」(Union générale tunisienne du travail)、「突尼西亞工業及貿易與手工業聯合會」(Union tunisienne de l’industrie, du commerce et de l’artisanat)、「突尼西亞人權協會」(Ligue tunisienne des droits de l’homme)、「突尼西亞律師公會」(Ordre national des avocats de Tunisie)。這些工會與專業團體代表了突尼西亞社會不同階層的聲音,他們長年在突尼西亞耕耘,累積不少政治嘗試。在2011年茉莉花革命後,突尼西亞因為政治暗殺與社會動盪瀕臨崩潰,這些團體組成了「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致力於建立人民與政府溝通的橋梁,並以「多元民主」(pluralistic democracy)的精神,促進不同政治與宗教團體的對話。「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提出的替代性和平政治進程,在突尼西亞和平轉型過程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避免該國內戰爆發,陷入民粹政治對立。因此,為鼓勵不畏挑戰、為國家奠定基礎的突尼西亞人民,並替國際社會立下典範,2015年諾貝爾委員會決定將和平獎頒給「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以肯定其貢獻。

台灣現今無論是在轉型正義的議程,或是當前公民運動與民主政治的課題,面臨了許多困境與瓶頸,「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的政治與社會轉型實踐,開啟了社會不同團體與政治之間多元對話、協商的空間,是一個正向、積極的案例。本活動邀請團隊代表梅沙悟德‧荷穆達尼(Messaoud Romdhani)來台進行講座與訪問,分享從亂局中突破的經驗,相信不僅有助於開拓台灣的國際視野,更對台灣長期以來處於各種分裂與對峙的社會情況,能夠提供台灣未來民主發展道路上值得借鏡的典範。

四、講者介紹:

梅沙悟德‧荷穆達尼(Messaoud Romdhani)長期致力於突尼西亞的人權議題,曾擔任過「突尼西亞人權協會」(Ligue tunisienne des droits de l’homme, LTDH)的副主席,是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獲獎團體之一,同時他是「突尼西亞經濟與社會論壇」(Forum tunisien des droits économiques et sociaux, FTDES)的創辦人並為現任主席,推動突尼西亞社會與經濟的轉型。此外,他是「地中海歐洲人權網絡」(Réseau euromed des droits de l’homme)的執行委員,「地中海歐洲人權網絡」集結超過80個來自南北地中海地區的人權組織。他也是「突尼西亞尊重自由與人權委員會」(Comité pour le respect des libertés et des droits de l’homme en Tunisie, CRLTDH)主席。在2011年突尼西亞革命之後,梅沙悟德‧荷穆達尼曾任革命後第一場民主選舉的籌備委員。

 

聯絡人:曾家琪0912716465/pig520ya@gmail.com

官方網頁:

https://www.accupass.com/go/nckunobel2017

Facebook活動網頁請搜尋:

諾貝爾和平獎國際論壇: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

 

(現場備有口譯)

 

發佈日期:201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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