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革命、突尼西亞與阿拉伯之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來台演講系列之二

(對台灣選舉文化的當頭棒喝!)
茉莉花革命、突尼西亞與阿拉伯之春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來台演講系列之二
陳玉峯

 

【編按】成功大學與成功大學台文系將於今年1220日邀請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代表來台進行座談。「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是由「突尼西亞總工會」、「突尼西亞工業及貿易與手工業聯合會」「突尼西亞人權協會」、「突尼西亞律師公會」等團體組成,他們長年在突尼西亞耕耘,累積不少政治嘗試,在後茉莉花革命時期,致力於推動「多元民主」(pluralistic democracy),促進不同政治與宗教團體的對話,在突尼西亞和平轉型過程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避免該國內戰爆發,陷入民粹政治對立。台灣現今無論是在轉型正義的議程,或是當前公民運動與民主政治的課題,面臨了許多困境與瓶頸,「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的政治與社會轉型實踐,開啟了社會不同團體與政治之間多元對話、協商的空間,是一個正向、積極的案例。

本文作者成功大學台文系主任陳玉峯教授長期致力於生態保育運動與教育,簡介了茉莉花革命與「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興起的背景,並針對講者提出了四個疑問。本文轉載自作者「山林書院」部落格。

台灣尚未開花的茉莉!

 

來自地中海北非的茉莉花,究竟與台灣人的茉莉花有何異同?

茉莉花這一屬(Jasminum)植物大多芳香、色白,廣泛見於歐、亞、非洲,早已經是世界性或世人喜愛的物種。以茉莉花或其栽培品種為國花的國家,例如印尼、菲律賓、巴基斯坦及突尼西亞。

或說,香氣嗅覺加上潔白高尚的茉莉,延展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清新可喜、理想或希望的象徵,不記何等遙遠的古代,已然成為人類居家尋常喜愛的伙伴,無人在乎它是原產、外來,流浪或宿存。

它,因為是突尼西亞的國花,而2010年底、2011年,突尼西亞發生了系列嚴重的反政府示威抗爭,被稱之為茉莉花革命,且延展成為阿拉伯至少六、七個國家民主風潮的運動,被稱為「阿拉伯之春」,甚至於燃燒到中國。

六、七年連鎖運動的風潮下來,只有突尼西亞尚稱成功,進行了民主轉型,其他各國大致上全部失敗,中國的「茉莉花」運動甚至於花苞未現,就被強摘枯萎!

茉莉花革命影響了阿拉伯世界的民主運動。 (來源:https://goo.gl/cfPZBx)

 

突尼西亞之所以尚稱成功,直接的原因是相對成熟的公民社會,以四大團體為代表的溝通對話,建立多元民主體制的合作,化解內戰的危機,完成憲政體制,成功轉型民主。

突尼西亞是北非的阿拉伯國家之一,它的東北部以1,148公里的海岸線銜接地中海;國界西邊是阿爾及利亞;東南界跟利比亞為鄰,面積162,910平方公里,是台灣的4.53倍,其中,五分之一是撒哈拉沙漠,約6成面積是地中海型氣候下,肥沃的可耕地,先天條件優良,因而很早年代即成為迦太基(Carthage)的發源地。這個古帝國在紀元前,曾與羅馬帝國PK,前後打了三次大戰,名將漢尼拔還一度要打進羅馬。可惜後繼無力,西元前146年,反而被羅馬所滅,成為羅馬的非洲行省。

後來,先後隸屬於汪達爾王國、拜占庭帝國、阿拉伯的鄂圖曼帝國等。1881年成為法國的保護國或殖民地。

1956年3月20日獨立為突尼西亞王國,但很快地被終結掉。1957年7月25日,民族主義領袖哈比卜˙布爾吉巴崛起,就任共和國首任的民選總統,強力推動現代化,被稱為「布爾吉巴主義」,也就是經濟自由化。

哈比卜‧布爾吉巴的統治竟然長達30年,他靠藉民族主義的招牌、現代化的改變、所謂的「收買人心」,以及「伊斯蘭運動」,而維持其強權。直到1987年,扎因‧阿比丁‧本‧阿里發動不流血政變,將之推翻。

說來有趣,本‧阿里的政變叫做「茉莉花革命」,2011年他被迫流亡到沙烏地阿拉伯的民主轉型,也叫做「茉莉花革命」,這兩朵大小不一的「茉莉花」彰顯出,茉莉花是和平民主轉型的象徵。

自從1987年本‧阿里掌權以來,1994、1999、2004及2009年他都順利連任,夥同他之前的布爾吉巴30年總統的漫長,當然不是自由、民主的「常態」。本‧阿里擔任總統以降,他延續布爾吉巴「經濟自由化路線」,吸引大量外資,在1987~2007年的20年間,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每年平均以5%增長,讓突尼西亞的經濟發展,締造「非洲第一」的「突尼西亞奇蹟」,成為開發中國家的樣板。

然而,隨著經濟自由化而來的,種種人性解放的思潮也會挑戰民族性、宗教性的傳統父權結構,人權的興起自不在話下。

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重創突尼西亞的旅遊業,旅遊業連鎖或周邊基層的影響首當其衝,失業率(特別是年輕人)節節高升,加上通貨膨脹、政治腐敗、言論等欠缺自由,民眾因生活條件低落,社會蠢蠢欲動。

統治長達23年的總統怎可能不腐敗?突尼西亞早已淪為警察國家,而且,總統家族結合黑道,或說黑白同道長年壟斷利益,人民當然怨聲載道。

2010年12月17日,西迪布吉德市的一位26歲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他是位水果攤販,由於他沒有擺攤執照,攤車被警方沒收。他抗議,卻被一位女性官員打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恰好打中了阿拉伯文化的大忌,對男性極大的羞辱。

布瓦吉吉被摑掌之後一小時,他在政府大樓前引火自焚,後來死於醫院。這把火引發了群眾長年的壓抑與不滿,加上當地政府漠視,只把該女性官員調職。於是,手機茉莉花「花香」無遠弗屆地傳播,引爆有史以來突尼西亞最嚴重的反政府示威,要求本‧阿里為此事負責。

軍警驅散示威民眾。
(來源:https://goo.gl/jy33ad)

本‧阿里竟然宣布解散國會、重新大選,但示威抗議活動早已燎原,暴力頻生,全國治安形勢崩潰,國會大選無能舉辦,2011年初,本˙阿里被迫將權力交給總理,自己流亡到阿烏地阿拉伯。

2011年1月15日,憲法委員主席宣布,國民會議長臨時代理總統,2天後,聯合政府宣布國家和政黨分離。然而,強人政治一旦瓦解,各種政治路線、集團利益、宗教派系、階層矛盾……不斷引爆,更頻頻出現政治暗殺,眼見即將引起內戰,幸虧軍方維持中立,2013年夏季,總工會,工業、貿易及手工業同盟、人權聯盟及律師協會等四大集團開始運作「全國四方對話」,歷盡人類政治史上所謂「多元民主體制」的協調,只以半年時程,2014年1月26日,制憲大會完成共識,通過新憲法;11月23日完成正規總統選舉,埃塞卜西當選新總統,成功地完成民主轉型。因而2015年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給了「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大會(集團)」,肯定其在多元民主體制,做出了決定性的成就。

然而,2011年的茉莉花一旦起火,靠藉手機網路立即性的連結,帶動革命風潮,於是,埃及、利比亞、葉門、敘利亞、巴林等等穆斯林國家紛紛起義,強人倒台、內戰紛紛,因而從突尼西亞開啟的茉莉花革命,就展開了「阿拉伯之春」,如今,茉莉花歷經七年的驚濤駭浪,花朵依然開展,新、舊問題也不斷燃燒。

我沒有在穆斯林國家蹲點,對他們的歷史文化、民族性格等等,也一竅不通,我沒有資格切入真正結構性、因果性的評析。這次我們邀請突尼西亞的當事人來台演講,引起我龐多的困惑或疑問,也許可以跟主講人梅沙悟德‧荷穆達尼等人多多請益。

我暫時想起的困惑,例如:

一、諾貝爾和平獎的宗旨是:為促進民族國家團結友好,取消或裁減軍備,以及為和平會議的組織和宣傳盡到最大的努力,或做出最大貢獻的人。

如是,或可簡化為「為世界和平作最大付出或奉獻的人」,而2015年和平獎頒發給突尼西亞四方對話集團,歐美國家的價值系統或政治算計的比例或程度有多少?受獎團體及突尼西亞全國對此獎的見解、感受,隨著時空變遷的傾向是何?穆斯林許多國家的看法又如何?和平獎等內涵,或人類的思想、價值觀、哲學背景、宗教情操或意識形態等等,又如何前瞻演進?

二、突尼西亞人權聯盟主席的阿卜杜薩特拉‧本‧穆薩,曾經表示(2015年10月)[1]他願意在香港推廣突尼西亞經驗,則中國共產黨政權能否接納?台灣呢?當理性遇上異文化、意識形態、政治現實之際,能否發揮的前瞻契機是什麼?如何創發?

三、突尼西亞強人獨裁者一夕垮台之後,各種宗教派系將憲法加重許多伊斯蘭色彩,且各方人馬搶奪新權力的瓜分,政治暗殺頻傳,而內戰將起之時,總工會挺身倡議各方組成全國對話機制,並力邀其他三個最有影響力的民間組織加入,且其目標單純:伊斯蘭政黨交出政權,制訂新憲法,並訂出新選舉制的時間表。

他們之所以成功,迫使原本對立各方,走上理性對話及道德勸說,可以說,很可能最重要的關鍵在於當時並沒有超強的一方,而是各方勢均力敵?也有許多觀察家認為突尼西亞具有最高比例的已覺醒的年輕人族群,具備公民社會的西方思潮,且婦女解放程度,堪稱穆斯林國家中之最高。還有種種其他的事後解釋。

無論如何,一項耀人耳目的事實是:突尼西亞當時的政黨與政客們,跟其他陷於動盪中的國家一樣爛,他們竟然可以靠藉無黨派的組織,以及許多位傑出無私的人才運作而達陣?

這項特徵恰好擊中台灣將近半個世紀以來,選舉的迷思或盲點,台灣歷來選舉最荒謬的現象之一:「二元對立,西瓜偎大邊!」;「沒有第三黨存在的空間」!長年來每逢選舉,明明就有五、六位候選人,傳媒、民眾只聚焦在「二拚一」,因為大家彼此都「相勸說」:那個選不上啦,不要浪費你的選票,不管他有多優秀!太多選民直接放棄「選擇改變」的民權,聽任永遠爛下去的迷思,所以黑道、買票、既有爛人可以繼續爛下去!這是沒有選擇的假選舉。

這套迷思的腦袋價值觀來自宗教幾千年的愚民及洗腦效應,也就是從來「政教合一」的統治術,卻沒有信仰與宗教的本質。當然,還有龐多的現實或勢利眼取向的原因。

簡單地說,台灣人民(迄今)被奴性化的灌施太長久了,「奴隸當久了,建不了國」!

相對的,物質經濟基礎遠比台灣低4~6倍,太多指標遠遠落後於台灣的穆斯林國家突尼西亞,多數年輕人卻有了驚人的自覺比例!可以改變的叫現狀,他們揚棄了既有的領導人或政客,他們選擇了理想、理性本身!

而我想聽聽來自北非的友人,對台灣現狀的迷思有何見解?

四、我也想探問穆斯林的人權鬥士,當你們批判歐盟採取「歐洲堡壘(Fortress Europe)」政策,實施更嚴格的邊境管制,並在地中海一代增加軍事武力邊防,導致經由突尼西亞,逃避戰亂或生態災難的難民的非常態移民(偷渡)湧向歐洲,更多的難民命喪地中海時,請問:換個議題,我在網路上看見穆斯林年輕貌美的婦女,不知犯了哪條習俗戒律,被族長鄉人下令半活埋在土坑中,然後由族長(?)開始隔一段小距離丟擲石頭砸中眉心,血注流下後,鄉民一一狠擲,更強迫小男孩,一樣砸向該女士。小男孩百般不願而顫抖,最後還得死命地拋出,擲不中還得重來!最後,該女士垂頭在血泊中死去!那畫面每閃進我腦海就想嘔吐!這樣殘忍的私刑,或傳統信仰的習俗之與人權之間的關係是何?!

婦女看手機被處死、被強暴一樣被處死、為求知識讀書被處死……一系列罄竹難書,在別的民族、人民看來是凶殘至極、泯滅人性的殺戮,試問受害者有無人權?當人權與習俗、戒律、教條、信仰、男性沙文等等遭遇時,穆斯林的人權鬥士的態度、見解、行動、策略為何?

我相信此類問題一向是司空見慣,而我從《古蘭經》似乎也可讀出完全相反的解釋,請教:宗教信仰是何等的魔力?真神許可或訓示了何等的啟發?

我這疑問「很幼稚」,各種詮釋也多如牛毛,但我只想從血淋淋的真實案件,探索人權鬥士的人權思維。

我的問題無窮,我以一生的行為來作答,我們也都將以一生的行徑,面對終極的考核或審判。

 

關於作者:

陳玉峯現任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系主任,為台灣民間自然保育、土地倫理、文化改造及環境運動的代表性人物,是台灣開拓體制內生態保育研究與解說教育先鋒,並於1991 年創設「台灣生態研究中心」,致力於生態保育運動與教育、社運、政治運動、自然寫作、生態攝影、社教演講。2003年7月8日,作者榮獲文化界最高獎項「總統文化獎—鳳蝶獎」。最新文章與活動可以參考作者「山林書院」部落格「山林書院」臉書

 

注釋:

[1] 周軼君,2015年10月11日,〈獨家專訪諾⾙爾和平獎得主:我願在⾹港推廣突尼斯經驗〉,《端傳媒》,<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51012-international-nobelpeaceprize/>(上網日期:2017年10月24日)。

 


活動宣傳:

 

「諾貝爾獎國際論壇:世界的危機與希望大師系列講座」臺南場

Nobel Prize International Forum: The Master Lecture Series on World Crises and Hopes

突尼西亞青年:希望與挑戰

Tunisian Youth: Hope and Challenges

 

一、時間/地點:

2017年12月20日(三)18:00-21:00(17:00開放入場)

成功大學成杏校區成杏廳

二、辦理單位:

主辦單位:國立成功大學、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楠弘貿易公司

協辦單位:科技部、新國際社會理論與實踐研究中心、浩然基金會

三、主旨:

台灣致力於推動轉型正義與民間團體對話,和國際接軌的過程當中,第三世界提供了重要的參照。為了讓一向缺少國際眼光與危機意識的台灣有新的思考方向,並提供台灣的青年學子有機會與國際著名的活動家與學問家進行對話與學習,我們邀請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團隊(Le quartet du dialogue national / Tunisian National Dialogue Quartet)來台講座。

「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團隊是由突尼西亞四個公民團體組成,包括「突尼西亞總工會」(Union générale tunisienne du travail)、「突尼西亞工業及貿易與手工業聯合會」(Union tunisienne de l’industrie, du commerce et de l’artisanat)、「突尼西亞人權協會」(Ligue tunisienne des droits de l’homme)、「突尼西亞律師公會」(Ordre national des avocats de Tunisie)。這些工會與專業團體代表了突尼西亞社會不同階層的聲音,他們長年在突尼西亞耕耘,累積不少政治嘗試。在2011年茉莉花革命後,突尼西亞因為政治暗殺與社會動盪瀕臨崩潰,這些團體組成了「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致力於建立人民與政府溝通的橋梁,並以「多元民主」(pluralistic democracy)的精神,促進不同政治與宗教團體的對話。「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提出的替代性和平政治進程,在突尼西亞和平轉型過程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避免該國內戰爆發,陷入民粹政治對立。因此,為鼓勵不畏挑戰、為國家奠定基礎的突尼西亞人民,並替國際社會立下典範,2015年諾貝爾委員會決定將和平獎頒給「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以肯定其貢獻。

台灣現今無論是在轉型正義的議程,或是當前公民運動與民主政治的課題,面臨了許多困境與瓶頸,「突尼西亞全國四方對話」的政治與社會轉型實踐,開啟了社會不同團體與政治之間多元對話、協商的空間,是一個正向、積極的案例。本活動邀請團隊代表梅沙悟德‧荷穆達尼(Messaoud Romdhani)來台進行講座與訪問,分享從亂局中突破的經驗,相信不僅有助於開拓台灣的國際視野,更對台灣長期以來處於各種分裂與對峙的社會情況,能夠提供台灣未來民主發展道路上值得借鏡的典範。

四、講者介紹:

梅沙悟德‧荷穆達尼(Messaoud Romdhani)長期致力於突尼西亞的人權議題,曾擔任過「突尼西亞人權協會」(Ligue tunisienne des droits de l’homme, LTDH)的副主席,是2015年諾貝爾和平獎獲獎團體之一,同時他是「突尼西亞經濟與社會論壇」(Forum tunisien des droits économiques et sociaux, FTDES)的創辦人並任職於執委會,推動突尼西亞社會與經濟的轉型。此外,他是「地中海歐洲人權網絡」(Réseau euromed des droits de l’homme)的執行委員,「地中海歐洲人權網絡」集結超過80個來自南北地中海地區的人權組織。他也是「突尼西亞尊重自由與人權委員會」(Comité pour le respect des libertés et des droits de l’homme en Tunisie, CRLTDH)主席。在2011年突尼西亞革命之後,梅沙悟德‧荷穆達尼曾任革命後第一場民主選舉的籌備委員。

 

Facebook活動網頁請搜尋:

世界的危機與希望:諾貝爾獎國際論壇臺南場

講座報名請點:

https://activity.ncku.edu.tw/index.php?c=apply&no=2672

 

發佈日期:20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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