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全球化── 危機中的體系

經濟全球化── 危機中的體系(2008. 05. 23 《新國際》)

作者:John Cavanagh & Jerry Mander 

 

經濟全球化被當作一種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推銷給全世界,但是其效果沒有象廣告所吹噓的那麼好。經濟全球化沒有幫助窮人,而是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貧富差距(在收入和財富兩方面),無論是窮國和富國之間,還是窮人和富人之間都是如此。經濟全球化妨礙了民主和社會正義,經濟全球化摧毀了地方社區,將農民和世世代代的土地隔離。經濟全球化使歷史上最大的環境破壞加速發生。全球化的真正受益者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及其高級官員,以及它們所帶來的全球官僚。

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

 

在印度、菲律賓、印尼、巴西、玻利維亞、美國、加拿大、墨西哥、阿根廷、委內瑞拉、法國、德國、義大利、捷克、西班牙、瑞典、英國、新西蘭、澳大利亞、肯雅、南非、泰國、馬來西亞和其他世界各地的數百萬人,上街舉行大規模的示威遊行,反對大公司全球化的制度和政策,但媒體對此經常抱著懷疑甚至敵對的態度。主流媒體很少試圖去嚴肅地告訴公眾,抗議者所關心的問題是什麼,而經常是將抗議者描述成「無知的貿易保護主義者」,似乎他們提不出什麼另類替代的方案,因而不值得重視。許多媒體試圖將很複雜的問題簡化成簡單的對立,比如:「保護主義」和「開放」之間的對立,「無政府狀態」和「有秩序的民主過程」之間的對立。在北美和歐洲,那些參加抗議的人會被當作特權所慣壞了的孩子──自私、無知的不滿者,想要取消貿易與國際合作。

任何人只要稍微做些調查,就會發現,將成千上萬的、來自幾乎世界各國的、各種行業的人們上街抗議,用那樣簡單化的方式來描繪,是完全不真實的。有一種指控說抗議活動是反對窮人的,但最大多數抗議是在低收入國家發生的,參加者本人也大多數是窮人。還有一種指控認為抗議活動是主張孤立和排外,這同樣也是片面的:對大公司的抵制是全球範圍的,手段是國際合作,目標是為全世界所有人都爭取到經濟的正義。至於一種指控說抗議活動是反貿易的,也不正確,因為許多運動的領導人都在推廣「公平貿易」的理念,以改善窮人及其社區的經濟狀況,他們反對的是所謂「自由貿易」,認為它經常是剝削性質的。

實際上,抗議運動是建立在細緻的、完備的批評理論之上,發表在許許多多的出版物和公開宣讀的論文中,其中包括「全球化國際論壇」的文獻庫,以及該論壇相關學者的許多書和文章。有關批評理論也見於越來越多的獨立媒體的出版物,這些出版物對主流媒體所忽視和否認的故事和可能性加以報導和傳達。這些獨立的資訊來源正在漸漸地增強公眾意識、使得要求改變現狀的人越來越多,但是這些資訊來源還沒有多到一個足夠大的數量,以至能夠改變政治辯論的基本定式,政治辯論仍然被大公司媒體和利益所主宰。

說抗議者拿不出另類的替代方案,也同樣是不真實的。除了在書籍、雜誌、會議和文章論文中描述了許多另類的替代方案之外,公民社會組織在過去的二十年中,發表了許多精心起草的聲明,這些聲明勾勒出豐富的另類替代方案,這些方案具有驚人的一致性,它們都基於共同的、人類社會應有的價值觀。2001年以來,數萬人每年聚集在巴西的愉港(Porto Alegre),或者印度的孟買,參加世界社會論壇(WSF),其主題為「另一種世界是可能的」,這是一個繼續構建共識的過程,以設想出一個符合全人類利益的世界圖景。

 

利益集團利用國際貿易阻礙民主

 

公民社會團體提出的最明確、最直接的一個另類的替代方案,恐怕就是暫時停止新一輪的貿易談判。還有一些更宏大的建議,主要是有關:將全球的、國家的和地方的優先任務,轉變為建設健康的、可持續的人類社會,使它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儘管許多抗議者集中反對貿易協定,全球公民社會並不一般地反對貿易。人類從一開始就進行貿易,只要有還有兩個人存在,貿易就會繼續。抗議者所反對的,是大公司利益集團利用國際貿易協議來阻礙民主,在全球性的行動中剝奪社會保障和環境保護,而這是人們經過了幾十年、甚至數個世紀才爭取來的。

問題在於:誰有治理權。普通人能否發出民主的聲音,來決定對全社會都最為有益的規則?還是說,一個統治精英小集團,背著公眾私下開會商議,繼續為人類的未來制定規則?如果決策者只是關心下一季度的公司利潤,那麼,誰還會在乎人們的健康、福利,以及整個星球?

這些問題,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越來越嚴肅的問題,因為他們生活在在暴力和不安全之中,在全世界貧富差距不斷加大、社會基本結構破裂,重要的環境系統解體的同時,這種暴力和不安全也在蔓延。是這種社會和環境解體的現實,把數百萬人彙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全球聯盟,這個聯盟穿越國界,它可以被看作是人類歷史上最為全球性的、最具有容納性的社會運動。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通常在豪華的地方聚會,在那裏為了私人利潤而策劃出大公司全球化的路線圖。而公民運動是以民主的名義來反對前者,這前後兩者之間,在價值觀、世界觀、以及進步的定義上,存在著巨大的鴻溝。有時,他們似乎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裏,從很多方面看,的確是如此。瞭解這方面的差別,對於理解人類面臨的重大選擇,是一把鑰匙。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生活在權勢和特權的世界裏。從他們的角度看,到處都可以有進步,只要將公共財產私有化,使市場免於政府的干預,就能將自由和繁榮傳播到世界各地,就能改善所有地方人們的生活,並能創造出金融的和物質的財富,用來消除貧困和保護環境。他們把自己就看作是一個不可阻擋的但卻是好的歷史過程的化身,這個歷史過程,會消除掉經濟和政治的邊界,使大公司的擴張不再受任何障礙,消滅公共官僚的插手、低效和專制,釋放出競爭和私有企業的巨大能量,讓它們去創新並創造財富。

 

把生命的價值放在金錢之上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把加速實現這些發展趨勢當作是自己的偉大使命。他們推進有關的公共政策和國際協定,以便更好地保護投資和私有財產,同時取消對商品、資金的自由流動的限制,取消對大公司隨時隨地尋找賺錢機會的限制。他們擁抱全球性的大公司,把它們看作是最偉大、最高效的人類制度,看作是強大的創新機器和財富製造機器,認為它們在世界各地都正在掃除進步的障礙,為人類取得成就。他們高度評價世界銀行(World Bank)、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貿易組織(WTO),認為它們是重要而有益的全球治理機構,它們正在進行為商業運作改寫規則的偉大工作,以便讓市場更加自由,創造經濟增長的必備條件。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把這種世界觀奉為金科玉律。他們在內部也有一些分歧,主要是有關政府在多大程度上應該補貼私有大公司或在多大程度上提供安全網以保護市場激烈競爭中失敗者的損失。

與此相反,公民運動看到的,是完全另外一個現實。公民運動關注人和環境,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危機中的世界,而且危機是如此的深重,它已經危及到文明的基礎和人類的生存──世界的貧富差距在迅速變大、信任和親善的關係在消失、地球的養育生命能力在失效。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在推動市場經濟的傳播,公民運動認為:治理的權力正在從社區、從人們的手中流失到金融投機家和全球性大公司手中,這些金融投機家和全球性大公司一心只為短期的利潤,完全不考慮人和自然環境。公民運動看到:大公司正在以金錢的專制取代民主,以中央計畫的大公司經濟取代自我組織的市場,以貪婪和物欲的文化取代多種多樣的文化。

在公民運動眼中,這些發展趨勢不是什麼不可避免的歷史力量導致,而是受大公司的金錢所影響的腐敗的政治制度所有意做出的。公民運動把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貿組織看作是侵犯人們利益、危害環境的首要工具。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聲稱能夠帶來種種好處,但卻未能實際做到,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公民運動也尋求同樣這些好的東西:民主參與,能夠提供滿意的工作,同時也能滿足顧客的需求的企業,健康的環境,消除貧困。然而,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追求競爭性的全球經濟,這種經濟受超大型的公司的主宰,這些大公司不對任何地方或人保持忠誠,而公民運動追求的,是一個這樣一種全球經濟體系,它是由本地所擁有的企業所組成,這些企業對所有的利益相關人都負責任。公民運動的宗旨是:符合所有人利益的經濟正義,國際合作,活躍的、多元的文化,健康的、可持續的社會,這樣的社會中人們把生命的價值放在金錢之上。

 

世界正在迅速走向悲慘

 

公民運動認識到: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無法兌現他們的承諾,因為在金錢上的狹隘和短視的約束,和那些承諾是完全背道而馳的。許多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可能是帶著好的動機去行動,但是他們只看到自己的成功,而沒看到這些成功的代價,因為這些代價是強加在沒有發言權的人們的頭上的,包括我們的後代。

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通常以他們自己的金錢和財富來衡量進步,比如用升值的股票價格,或者有錢人能夠支付得起的商品和服務的總產出做進步的指數。在拉丁美洲等地區,這些指數會有週期性的波動和跌落,在最貧困的非洲國家,人均收入在跌落,除了以上這些例外,上述指數在世界各國的表現不錯,從而使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認為:這印證了他們所許諾的,他們的計畫使世界富了起來。

對比之下,公民運動用以衡量進步的指數,是人們的福利水平和自然環境的完好程度,特別關注的,是那些需求尚未得到滿足的人們的生活狀況。按照這種標準,除了那些享有大公司全球化特權的極少一部分人之外,該指數顯示是在以驚人的速度惡化,這意味著:按照對人們重要的東西來衡量,世界正在迅速走向悲慘。

聯合國糧食和農業組織(FAO)報告說: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世界上長期饑餓的人數一直在持續減少,但是從1990年代初期開始,一直在增加。美國農業部估計:到2008年,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將有三分之二的人營養不良,在亞洲,將有40%的人營養不良。

在世界上,少數幾個國家擁有難以想像的多的財富,而另一方面有多達兩億5歲以下的兒童因為缺少食物而體重不足。每年有1,400萬兒童死於和饑餓有關的疾病。另有一億兒童生活或者工作在街道上。1990年代,有30萬兒童被徵兵入伍,其中有6百萬在戰鬥中負傷。世界上有8億人每天晚上餓著肚子去睡覺。

這個人類悲劇不局限於窮國。像美國這樣富國,仍有610萬成年人和330萬兒童晚上吃不飽。10% 的美國家庭(大約3,100百萬人)沒有保證基本需求的足夠食物。這些都是全球危機越來越深的表現。

在環境方面,聯合國發展計畫(UNDP)、 聯合國環境計畫(UNEP)、世界銀行和世界資源研究所2000年發表的一個聯合研究,對五種生態系統──農業、海岸、森林、淡水和草原,和五種生態系統服務──-糧食、纖維生產、水量、空氣質量、生物多樣性和碳儲存量的關係進行評估。研究發現:25種生態系統服務組合當中,16種出現衰落趨勢。唯一有正向增長的,是森林生態系統的糧食和纖維生產這兩個組合,這是由於工業生產方式單品種人工造林的擴大,但損害了物種的多樣性。

據估計,人類的活動,特別是礦物燃燒,造成大氣層內聚集的二氧化碳達到了2千萬年來最高的濃度。據「世界觀察研究所」(Worldwatch Institute,一個環境智庫)的報告,1990年代的自然災害,包括氣象有關的災害,如暴雨、水災、火災等,殃及20億人,在全球造成了6,080億美元的經濟損失,超過了以前40年的總和。僅在1998這一年,就有3億人因為氣象災害的原因逃離家園,被迫流離失所。

 

全球性聯合,推動治理權力轉移

 

隨著每一天的流逝,重新思考人類的首要任務和制度變得越來越緊迫了。然而,絕大多數推行大公司全球化的人,卻偏偏視而不見,他們重複著自己的那套華麗詞句,認為只要有足夠多的時間和耐心,大公司主導的全球化就將創造出足夠多的財富來結束貧困病保護環境。

公民運動反對這種看法,它們認為:大公司全球化正在摧毀地球上的真正財富,只是為了推行原始的、贏家通吃的競爭,這不可避免地造成貧富之間的鴻溝。他們認為下面這種論點是荒謬的:必須剝削窮人、毀滅環境去掙錢,這樣才能消除貧困、拯救地球。

許多公民運動將當前必須轉型的迫切性,當作是一次機會,通過這次機會可以把人類提升到一種新的可能之中,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富有創造性的挑戰。然而經驗告訴他們,有領導能力的現存既得權力體制既不可能、也不適合去迎接這個挑戰。現今的領導,在現狀中得到優厚的待遇,而且堅信除了現狀外,別無選擇,不能指望他們突然良心發現。

因此,為創造一個公平和可持續的世界,在這場挑戰中,擔任領導的任務就只好落在了數億名非凡的人們身上,他們來自一個正在形成的全球公民社會,他們相信:一個更好的世界是可能的;他們正在建立全球性的聯合,以推動治理權力的轉移,使其更加民主、更加植根於基層,使其成為對普通人友好的機構,使其更看重人的生命,而不是金錢。儘管他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麼上街抗議的人,但同樣重要的,而且人數更加眾多的,是那些正在奮鬥建設他們自己的社區和經濟,他們必須面對敵對他們的體制力量。(2008. 05. 23 《新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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