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首富落跑事件
■羅惠珍
（2012.10.12《新國際》）
巴黎香榭大道上的路易威登旗艦店前，進進出出的，大包小包都裝在精緻的褐色手提袋裡。過去LV皮包店前可是要大排長龍等待數個小時才能買包，現在情況沒有改善，只是排隊的地方轉到了老佛爺（Lafayette）百貨店的LV專賣店了，人山人海卻又聽從導遊的叮嚀「只要耐心等待，不會買不到的」。大排長龍等候揮灑鈔票、如此華麗的場面，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商品拜物教」不分姓資姓社
20年前，到LV皮包店門口排隊的是日本人、台灣人，現在是來自各省的中國人，我這才理解「商品拜物教」原來不分姓資或姓社。全球的商品拜物教徒傾囊掏出了他們的月薪、年薪，甚至還有標會借貸的，一來到巴黎就迫不及待的衝進名店街，個個如進入了香火鼎盛廟裡的虔誠信徒，毫不遲疑地把信用卡丟進賽錢箱裡，油香錢都送給了LV、迪奧、嬌蘭、第凡內、Kenzo，Céline……的老闆。這裡不說老闆們，是因為這些名牌（還有數十個時尚品牌未列出）都屬於同一個集團──LVMH。LV是一個名牌世界，MH則是另一個名牌世界：名牌香檳，波爾多頂級名酒莊，甘邑軒尼……。LVMH是個奢侈品集團，旗下還有財經媒體《回聲報》（Les Echos）。
LVMH旗下的時尚名牌多如天上的繁星，集團總裁貝納．阿諾（Bernard Arnault）是商品拜物教的最大受益者，因而成為法國首富，財富排名全球第四位。
首富，多麼令人艷羨的頭銜！阿諾總裁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會被視為是「法國人的驕傲」，因為他旗下那些Made in France的名牌是許多人對法國的第一印象。如此為國增光的企業家，法國右派政府時代早就頒給他頒榮譽勳章。
突然今年9月的一天，比利時的媒體爆料，指稱法國首富正在申請比利時國籍，而且已經在布魯塞爾南郊的高級住宅區置產，去年就住進了「尊榮帝寶豪宅」。這個消息在法國捲起千堆雪，輿論議論紛紛。
堂堂法國人，貝納．阿諾為什麼需要比利時國籍呢？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準備逃稅」，因為法國政府將要制定年收入超過1百萬歐元者，繳納75％的高稅率，法國社會黨政府還將取消一些右派政府時代對有錢人的優惠稅賦措施。法國社會黨在今年的總統與國會選舉獲勝後，使得許多工商鉅子企業財團雙眉深鎖，有關財富外移的傳聞不絕如縷。LVMH總裁的大動作證實了有錢人的忐忑不安。
右派首先發難，認為高稅政策會逼走財富，會讓法國的經濟困境寫上加霜。當媒體躂伐落跑事件時右派前總理費雍（François Fillon）還替法國首富叫屈，他說，阿諾總裁為法國創造了千萬個就業機會，他不僅自己繳了許多稅，他還使其他很多人也繳了許多稅，並使法國品牌揚名天下，他對法國的貢獻豈是販夫走卒能匹比？
LVMH共有8萬5千名員工，包括了執行長、秘書、會計、經理、售貨員、裁縫、鐘錶師、警衛、司機、清潔工、園丁、釀酒師……。當失業人口超過3百萬時，有些人會變得容易滿足，滿足於企業財團還沒有裁員的打算，滿足於「這年頭有頭路就很好了，感謝老闆沒有產業外移」。右派前總理怎麼沒想到是這8萬5千人砌成了他的精品帝國呢？若非些人的努力與付出，阿諾總裁怎麼會有數不盡個億的歐元呢？法國的歷史文化資產與巴黎的藝術氛圍吸引全球觀光客，順帶讓他們來此滿足拜物狂熱，法國的酩酒來自豐富傳統與風土，若非整個法國資源提供，LVMH集團的大老闆又怎能高居財富頂峰呢？
大富豪「重利輕離別」
事實上，大富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逃了。1981年，社會黨密特朗當選總統後，30出頭剛接下家族企業的貝納．阿諾就已「落跑」到美國了。沒想到，他在美國的房地產投資接二連三失利，不得不退回法國重振旗鼓。30年來，法國社會滋養了他一間間併購的企業，成就他的暴利世界。到了他吃飽喝足，5個孩子長大了，要規劃財產繼承與資產轉移時，則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落跑。但這次他不用跑遠，只到搭2小時高速火車即可抵達的布魯塞爾。
為什麼選擇比利時？精品集團辯解因為總裁與比利時財團有個重要的合作計畫，需要比利時國籍，但總裁會繼續留在法國繳稅。這個理由讓所有人都傻眼了，1995年申根公約制式生效後，法國人到比利時投資暢通無阻，何須雙重國籍？比利時的所得稅率不低，但財產轉移、資產稅等比法國低很多。有錢人更在乎錢，更會算計財富，政府宛如吸血鬼，大富翁煩透了，得趕緊找一處避風港。
追蹤大富翁落跑的新聞，法國媒體好興奮，他們最後終於找到了！原來阿諾總裁志不在比利時，他的目的地是北非的摩洛哥，為何繞道比利時呢？因為法國與摩洛哥簽了財稅約定，法國人在摩洛哥不能享受當地的低稅率，作為僑民必須繳給法國政府期間的差額，但比利時沒跟摩洛哥簽約，有了比利時護照，阿諾總裁下一步就可以比利時僑民身分，每年少繳好幾個千萬歐元的稅金，休閒地在地中海的沙灘上曬太陽。
罵歸罵，法國左派的反應還算冷靜，畢竟，全球化已經很久了，愛國主義早已識趣地退到一旁，他們不介意阿諾總裁「重利輕離別」，只要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法國左派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LVMH集團財產全部充公！」
法國社會黨政府並沒有被阿諾總裁嚇一跳，刻正積極準備所得稅的新法案，同時也取消右派政府時代優惠有錢人的稅制。5年前，右派沙柯吉政府為了留住法國富豪出走的腳步，特別制定了一套「財稅盾牌」抵擋抽稅，卻是徒然，電影明星、網球明星全都搬到瑞士滑雪勝地「避稅」了，叫政府背負沉重的赤字。
有的人喜歡將奢侈品譯為精品，而此地精緻的定義是甚麼？精緻會帶來幸福感嗎？有的人靠買名牌商品來發洩心裡的煩悶不安，彷彿買LV皮包具有「百憂解」的效用。
也許阿諾總裁比誰都需要「百憂解」。因為他不能像其他的企業財團動不動就拿「產業外移」、「關廠」來與政府討價還價。全球經濟危機中，精品工業仍蓬勃發展，沒有裁員關廠的道理。法國的高價品牌如果也為了投資報酬率而外移置成本較低的國家，只有導致品牌淪陷，山寨大國崛起，阿諾總裁冒不起這個險，他不能「綁架」員工的就業機會要脅政策，只有從右派媒體如《費加洛報》與《回聲報》等製造輿論，並結合那些穿著迪奧西裝的右派領導人，如前總理費雍等人，以「挽回企業信心」、「留住有錢人的腳步」等說詞，冀望在國家財庫困窘、失業人口遽增的時刻，迫使社會黨政府「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法國首富落跑事件才剛幕起，社會黨政府能否像野史英雄「俠盜羅賓漢」一樣「劫富濟貧」，或最後任由財團富人「重利輕離別」，是執政黨治理合法性的一大考驗。法國選民在今年的總統大選與國會選舉中，強烈反應對社會公平正義的渴求，如此的意志恐怕不會輕易妥協，即使是他們用選票支持的政府，照樣可以用他們最熟悉並擅長的街頭的力量，直接監督執政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