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當小學老師

我在北京當小學老師──「同心實驗學校」的一天(2012.1.13《新國際》)
■關晨引

 

初抵北京之時,天天計算著抵京的天數。怕遺漏,更怕過於精確的計算促使處於異地的現實感包覆了自己。於是,夾帶著空間轉移伴生的陌生與新鮮,在沒有時差的空間裡抓緊時間重新排列生活秩序。40多天後,日用品一件一樣地填滿住所,生活這才剛起步。

小朋友輪番跑到講台告狀

第一天下午4點,來到北京工友之家的「同心實驗學校」,帶著乘坐飛機的酸痛,和早起的睏意拉著行李、背著包,還來不及將行李放好。一頭長髮的教務主任在學童們下課的嬉戲聲中問我:「你是新來的音樂老師嗎?」我點了點頭,模糊地聆聽關於課程時間的安排,實際上見聞的淨是學童倏地跑過的身影和玩鬧的呼喊聲。校長用她利索的腳步領著我和另一位同樣來到工友之家的志願者,先是安頓好住屋,後到皮村街上享用接風的雲南過橋米線。棲所確定,躺在小沙發上,聽著每隔5到10分鐘出現的飛機劃過天際的聲音,第一天結束。

第二天醒來,準備熟悉與進入學校的作息。老師必須7點10分到校,學生7點30分開始早讀,8點到8點20分是升旗與做操的時間。之後每一堂課40分鐘,上午4節課,下午3節課,外加最後一節30分鐘的自習。學校跟著季節變化調整作息,現在的時節,每到下午3點50分,表定課程結束,但許多工作依舊持續進行。全校一到六年級和學前班的學生約有570多位,教職員工有35位。單身的老師幾乎全住在學校宿舍,有家庭的老師們則是在皮村租賃房屋。

學校供應早、午和晚餐,早餐和晚餐給老師和住校的同學。到了中午,離家近的同學可以選擇返家用餐。負責三餐的阿姨,中午必須準備3百多人的菜飯,兩菜一湯備有鹹菜,米飯為主,饅頭為輔。一、二年級的飯菜由班主任打好送到教室分給同學,三到六年級的學生則是到廚房的窗口排隊打飯。吃過午飯後,校長和我討論在校的工作內容,學校的課程中我負責三到六年級的音樂課,另外利用課後的時間籌組兒童劇團。

校長說希望透過音樂課程建立孩子們在藝術教育的成長。我正發愁著音樂課程如何準備的同時,校長接到了一封簡訊。闔上手機,在距離下一堂課開始前的20分鐘,沒時間緩緩初來乍到的侷促,我接到了到校的第一個任務。原來負責教授一年級音樂課的志願者老師,今天有事來不了。

接下來的畫面就是小朋友輪番跑到講台跟我告狀:誰打誰、誰拿了誰的橡皮、可不可以上廁所?你叫什麼名字?今天唱什麼歌?各式各樣的述說和請求傾巢而出。來到北京的第二天下午,在課本長什麼樣子,教室還不太清楚在哪的狀況下,我一連上了三班一年級的音樂課。不論是管秩序或是教唱歌,我想我皆徹底敗北。因此,往後工作與學習的重點之一就是如何與正在經歷社會化的學童建立師生關係。

從音樂老師到英語老師

同事說10月的北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月份,秋高氣爽不冷不熱,每當起風或是下雨的時刻,總有老師說:「一場風雨一場寒。」跟著季節的變化,除了每天例常的作息外,前前後後經歷了學童的健康檢查、秋季運動會、各種疫苗注射、供暖設備的啟動等等,此外還有因為老師請假,我擔任代理班主任,以及老師離職,我成為三年級英語老師的工作。細微的變化、日常的作息,我想我正慢慢適應學校規律的生活和學習扮演教師的角色。

期中考過後的星期一,一位老師走了。老師的離去,表現在我身上的即是任教兩班三年級的英語課。拿到課本、教師教學用書、活動手冊、小學教材全解和練習卷後,開始備課。翻開全彩課本,幾個教學的單元分別以動物類、食物類、數字和玩具類為主題,同時配合相應的單詞與對話。課本上沒有漢譯和音標。教學的內容主要為說明漢譯,以及讓孩子們學會讀與認讀單詞與句子,希望達到在現實生活中運用英語的能力。

一位小男孩在課堂上問我:「老師,為什麼你唸的英語和之前的老師不一樣?」半秒不到,我像顆西紅柿杵在原地語塞地持續發紅熟爛,不知該如何回答。發問的孩子的感覺就像我看到「格達費」翻譯為「卡扎菲」或是「韋瓦第」即是「維瓦爾第」時的怪異感。每一個群體對語言的使用,養成屬於自己的口腔。當口腔用來發出不同語言的聲音時,口齒、舌頭和喉嚨可不會輕易抿除多年訓練的成果。我不想強調有一種純粹正統發音,即便在學校的教育中,教授一種正確的知識與答案有其必要性。

由於中國大陸使用漢語拼音,為避免初學拼音的低年級同學混淆字母的發音,小學階段雖有英語課,但沒有系統性的學習音標和字母發音的課程。大部分的孩子看到字母時,會將字母讀成在台灣稱為「注音符號」的讀音,或是完全無法讀出英文字母的發音。每當我領讀單詞時,我看著孩子們的眼睛瞪著我的嘴巴,此刻我將嘴型更為放大。教室像是魚缸,我噗噗噗地在小魚兒的身邊擺動著魚鰭,小魚兒們費勁地吐出朵朵小泡。我真的是很想知道此時小腦袋中轉的是什麼畫面。此外,練習卷上出現了令我不解的考題。經常出現在試卷上的題型是印有相應單詞的圖片,讓同學選擇正確的單詞。比如說,圖片給的是熊,選項有A. Bear和B. Rabbit。但是這隻熊畫得很不熊,孩子們經常會拿著試卷來問我,到底是熊還是其他動物。

無法交作業的原因

「在老家或是之前的學校有學英語嗎?」我問。孩子們來又去,有的孩子在老家的學校沒有英語課,有的孩子使用的英語課本版本與目前教授的不同。這一天,我換了第二支紅筆心,繼續批改家庭作業。同時記上哪幾位同學的字母不會站格、歪扭畫符、不交作業等。不交作業、字寫得潦草有各式原因像是:偷懶、看電視、玩,一些花上數秒與9歲的自己相連即可想到的原因。但有些原因是我進行家庭訪問後才知曉的。

某天放學後,我和校長、兩位班主任一同家訪。從學校步行到家訪的地方,需要30分鐘左右。這個區塊居住的人們以收廢品維生。

天冷,天色暗得快,我走進一位一年級同學的家中,4坪左右的房間裡一眼就看得見的家具是一張雙人床。除了一、兩張置放物品的架子和櫃子外,沒有其他擺設。房間吊了盞燈,孩子正坐在床上寫作業,母親在同一個地方準備做飯。幾位孩子的家大致相同。沒有桌椅、微亮的燈光、好幾個人同睡一張床等。要是遇上父母一同外出工作,不論多小的年級,都必須在家照顧更小的弟妹。嗯,這是無法交作業的某些原因……

面對學生的流動、讓我不解的考題、家庭的景象,我想我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在學校這個必須有框有線的場所中,依循著規律的秩序抱著書本走進教室,完成每一堂40分鐘的課程,同時盡個人能力地關注具特殊性的孩子。抱抱他們、講講笑話、疊紙氣球、盯著寫作業、訓訓話。期末考快到了,我聽見房東加煤和飛機掠過的聲音,想著必須完成的英語複習計畫,明天又是一個被兒童包圍的一天……

(作者為浩然基金會「另類全球化」計劃的國際志願者,目前在北京皮村的「工友之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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