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秋鬥召集人,感謝作者授權轉載)
昨天(11/19)下午開完秋鬥工作會議,拿著秋鬥的文宣毛巾與Tshirt去新店給尹章義教授。聽他談起才知,數年前深夜他曾在家昏迷,住院26天才甦醒,後來雖然順利復健,但此後就不再參加戶外遊行活動,所以他捐給秋鬥6000元表達支持。他聽我談起今年秋鬥的複雜性、挑戰以及不斷被親綠媒體扭曲報導以致許多友人對秋鬥或我們主要推動秋鬥的人有些誤解與不滿時,他以歷史學者的高度建議我:秋鬥應該出版一本介紹秋鬥歷史的專書,讓社會大眾更了解秋鬥,也可藉機宣傳秋鬥左翼理念。我雖然非常贊同他的建議,但自己目前正在趕寫中共百年史論這套大部頭的書,根本沒有條件再另外寫本書,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決定丟到秋鬥群組去討論,看能不能用集體力量完成它。
他提醒我,多數人只記得現狀,無法對秋鬥的歷史與理念有完整的認識,以致以訛傳訛或瞎子摸象的情形就會出現,更何況還會有政治力介入故意醜化秋鬥;出書可以讓秋鬥被完整地呈現出來,也有助於其他人日後追蹤查找資料。他舉自己的例子,早在1983年他就與包括部分新潮流成員在內的黨外人士在高雄舉辦抗議國民黨威權統治的活動,他自己曾長期投入當時的黨外運動,但後來有關探討台灣當代史的書上很少會提及他的活動,只強調他的台灣史研究先驅學術地位與角色。我頗有所感。
昨晚到今晨,看到一些年輕的朋友在網路上以秋鬥過去參與者的角度質疑與批評秋鬥,並感傷為此青春虛擲。他們多數是對於今年秋鬥有政黨參與很不滿,因此認為秋鬥變質了,違背秋鬥的原來宗旨。看了這些臉書文,很想做些說明。後來無意間在網上又看到鄭村棋在中廣電台的節目,談及2020年秋鬥時鼓勵大家參加今年的秋鬥,頗受鼓勵,覺得有必要對秋鬥先寫些東西,讓大家對秋鬥有一個比較清楚的認識。
秋鬥從1992年以來就成為台灣持續最久、最重要的工運與社運的一項年度活動(如果要算它的史前史的話,可以追溯到1988年以來的「二法(惡法)一案」大遊行等數次的勞工抗爭遊行)。從1992年到2005年,鄭村棋的工委會長期組織與推動秋鬥的運動,當時工委會每年花半年以上的時間組織許多工會一起討論,提出勞工的訴求,並要求政府處理。所以那時秋鬥的結束點常常是在行政院門口或凱道,要求政府出面回應,有時運動力量強大時,政府會被迫同意秋鬥的部分訴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學生的助學貸款利率的調降,早年台灣的學生助學貸款是高於一般貸款的利率(銀行的理由是助學貸款沒有抵押品,所以利息要比較高),但經過幾年秋鬥的抗爭後,終於在1990年代中後期?行政院在秋鬥結束前發言調降助學貸款利息,減輕學生負擔。
1992年至2005年我基本上是以參與者的身分參加秋鬥,有時會利用教師的身分半哄半騙的要求(但是非強迫性的)政大修課的學生到秋鬥現場去參與,讓他們能首次接觸到台灣勞工運動。這些年常會接到一些昔日學生的來信,有些人會提到當年參加秋鬥的記憶,並感謝我創造機會讓他看到另一個世界,那時就會覺得教書還是很有意義的事。
最近有人批評秋鬥是勞工運動、爭取工人權益的鬥爭,現在秋鬥卻允許各種力量參加,秋鬥已經變質。如果大家去聽聽鄭村棋的發言,就會發現早在1996年總統大選時,秋鬥在當年選舉前就曾邀請總統候選人出面接受工人提出的政見,當時除了李登輝以外,彭明敏、林洋港、陳履安等候選人都有露臉,秋鬥早在那時就已經開始面對政治,而非關門的勞工運動。後來遇到選舉年時,秋鬥還曾邀請一些勞工出身的民意代表候選人在秋鬥現場亮相,從不逃避政治。當年民進黨的候選人也常會在秋鬥遊行的後面尾隨,希望能吸引民眾的注意,秋鬥從未禁止他們出現,但對他們會有嚴格的規範。(2009年秋鬥再起後,我們就決定繼續這個原則,政黨可以參加秋鬥,但隊伍走在最後面。我們還加上規定:政黨與政治人物不得上台發言,比當年工委會時代還要嚴格。)
1990年代末期,台灣大量工廠關廠出走,許多工會都告消失,秋鬥動員的工會數量日益減少。但影響秋鬥最大的還是「民進黨情節」或「藍綠對立」,隨著2000年民進黨上台後,秋鬥發展遇到很大的挑戰。當時鄭村棋想到突破之道是面對工運政治化的問題,發動廢票運動與棄絕藍綠的人民老大運動,希望尋出一條新路。但隨著外在經濟環境的日益惡化、產業結構的變化,以及許多團體與個人或被收編、或淡出運動,秋鬥終於在2005年暫時畫下休止符。在那之後的幾年間,台灣經濟持續衰退,台灣民眾又很難以大型社會運動的形式表達不滿,那段時間真是讓人覺得很苦悶的年代。
2009年中秋,許多聲援三鶯部落的社運朋友在部落聚會,大家都感嘆自從秋鬥停辦後台灣社會的弱勢者要想發聲變得日益困難,林子文、江一豪與王秋月提議重新恢復秋鬥。當時已經從社發所(編按: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畢業的子文因領導新海瓦斯工會抗爭,被資方開除,失業在家。我利用政府當時實施的多元就業方案,聘請他擔任社發所的教學助理。所以中秋假期過後,子文立即回到社發所報告此一訊息,當時我與陳信行、陳政亮與所裡的同學們立即積極響應,所以2009年秋鬥就這樣重新再起了。且最初兩三年都是利用世新的教室開會討論秋鬥的籌備事宜。
秋鬥再起後,我們內部討論,認為此時台灣的社會環境已經與1990年代有很大的差別,不太容易像工委會當年那樣組織許多工會進行密集討論、提出各項勞工訴求,並動員力量迫使政府讓步。我們決定秋鬥再起後的關注重點不限於勞工,而是包括勞工與台灣所有被壓迫的弱勢者,這主要是因為這些年台灣有許多弱勢團體如迫遷戶,因為力量太薄弱根本無法對社會發出聲音,秋鬥應該為他們發聲。
秋鬥再起後,工委會(當時他們已經用火盟的名義對外行動)相關團體的支持是秋鬥能夠繼續維持下去的主要力量,如火盟的賴香伶、工傷協會的黃小陵、台北市產總的陳淑倫、黑手那卡西、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的陳素香與陳秀蓮、台灣國際互助家庭協會的李丹鳳等,此外其他工運團體與社運團體如林子文的新海瓦斯工會、自主工聯的陳德亮、朱維立、王英倩與拆遷運動先的行者彭龍三、環保團體的潘翰聲、文魯彬、農運的小八、三鶯部落與江一豪、藝創工會的發起人湯皇珍以及社發所師生都在秋鬥再起的初期扮演著重要的支持工作。另外還有許多團體與個人也都積極投入,分擔各項繁瑣的工作,尤其社發所畢業的郭耀中一直負責秋鬥的行政與財務工作,讓秋鬥運作能夠順利運作。後來新竹縣產總的詹素貞、已過世的桃教產理事長彭如玉以及全教總在羅德水的引介下也都積極投入秋鬥工作。台灣經濟的惡化與高學費發展,使得反教盟與許多大學的學生異議性社團也都加入秋鬥的行列。一些年輕朋友江奕翰等人還幫助建立起秋鬥的網路平台,讓秋鬥能夠更好地與社會大眾知曉。更後來,南鐵迫遷的受災戶陳致曉加入秋鬥後,將全台各地的迫遷戶組織起來,成為秋鬥後期的主要參與群體。
在秋鬥再起幾年後,我們就開始提出秋鬥向左轉、台灣社會向左轉的主張,希望台灣社運力量能夠棄絕藍綠,走出一條左傾的道路。為此我們還定期召開會議,舉辦讀書會/學習會以及一些文化活動,希望能形成更緊密的組織力量與思想上的統一。但這些努力並未達到效果,有些團體或個人覺得秋鬥缺乏戰鬥力,逐漸淡出,參與更激烈的運動抗爭;有些人可能更熱衷於邊緣戰鬥;有些人則更往主流政治走去。此外,社運團體內部的衝突與分裂更是影響著秋鬥的發展,我們無力排解這些紛爭,但有時仍然會被衝突波及,某些團體或個人硬是認為我們站在某一方,因而與我們漸行漸遠。2016年民進黨再度執政,部分社運團體與個人的轉向,台灣社會重新進入一個苦悶期,秋鬥也陷入新的低潮。
這些年來秋鬥逗陣團體與個人進進出出,一直很感謝與懷念這些年一起打拼的夥伴。但即使在低潮,秋鬥也繼續有新的夥伴能夠繼續投入,這兩年勞權會的王娟萍、反空汙的李建誠與新國際的林深靖等人積極投入,使秋鬥與環保、農民等團體建立新的聯繫。
有時情緒低潮時,也曾想乾脆不再搞秋鬥了,回去寫我已經進度遠遠落後的中共歷史大部頭書吧。但想到秋鬥可能是目前台灣社會力量最能夠集結的平台,維持它還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尤其秋鬥主要的參與者都經過多年的運動經歷與默契,或都有左翼的認識,堅持反對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的理念,留下左翼的火種,希望有一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發佈日期:2020/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