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急著懷念胡適

先不要急著懷念胡適
      ——德先生與賽先生在台灣的人格破產
◎路況

 

 

台灣知識界不紀念五四久矣。但今年有點不一樣,因為中研院長翁啟惠與前院長李遠哲的瀆職濫權、有辱學格,眾人乃突然憶起胡適和傅斯年兩位創始院長的高風亮節,觸發「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之無限追思緬懷。可緬懷兩院長高風亮節之餘,更值深思的是,胡、傅兩位先生所象徵的五四精神,以及五四精神所象徵的兩位先生——德先生與賽先生,民主與科學,究竟給台灣帶來了什麼 ?

 

 

今日台灣,一方面可以很驕傲的說:一個世紀前的中國苦苦追索不成的德先生與賽先生,一個世紀後已在台灣成長實現,開花結果,開枝散葉。另一方面,台灣亦不得不羞愧自省 : 德先生與賽先生在台灣又變成什麼德性 ? 賽先生化身為翁啟惠與李遠哲,成為「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的成語教學活教材。德先生則化身為李登輝、陳水扁、蔡英文、柯文哲、時代力量,成為操弄「省籍情結」與「皇民情結」之民粹典範。台灣的德先生與賽先生怎麼會變成了這副德性呢? 難道這就叫「橘逾淮而為枳」?

 

就此而言,此刻紀念五四,吾人必須說 :「先不要急著懷念胡適!」必須重新思考:胡適所引入的德先生與賽先生是不是本身出了什麼問題?誠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胡適為台灣帶來了民主與科學的火種,卻也埋下了禍害敗亂之禍根亂源?

 

眾所周知,與陳獨秀、魯迅並列為五四運動三大偶像之一,胡適代表英美自由主義一脈。根據此派之認知框架,所謂「科學」就是經驗事實資料之觀察蒐集驗證,此等經驗主義與實證主義實乃半吊子之科學觀。只有經驗觀察並不足以成就科學,還需理論模型之建構。所以對於歐陸哲學的理性主義傳統,所謂「科學」絕不只是「實證」,而是人類理性更廣闊整全深遠的無窮探索與建構。

 

因此,胡適所引入的「賽先生」只是半吊子的「賽實證」,從而排斥了真正宏觀理性的整體思想視野,而流於狹隘淺薄平面化。胡適本身並非科學家,其半吊子「賽實證」直接影響的不是科學界,而是人文學術領域。著名宣言「用科學整理國故」,就是將人文領域的文史哲研究都化約為實證研究的考據之學,文學哲學化約成歷史研究,歷史研究化約成史料考據。人文領域的「考據化」導致了文史哲日益喪失整體宏觀視野而淪於「片段化」、「瑣碎化」與「去思想化」。台灣人文領域的式微沒落與思想退化又反過來助長科學領域更加狹隘淺薄平面化,卻更為氣焰囂張,藐視人文,唯我獨尊,終成井蛙觀天,夜郎自大。乃有今日李遠哲、翁啟惠之踐踏學格、斯文掃地 !

 

 

那麼,胡適所引入的德先生又如何呢 ? 眾所周知,胡的德先生就是自由主義式民主:以「個人權利/法治體制」為基本架構,透過法律保障每個人的基本權利(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透過一人一票的普選制保障每個人的基本公民權或參政權。這位自由主義的德先生的確是人類有史以來最能保障個人權利之自由與平等,以及政權之和平轉移。但問題出在哪裡 ? 台灣經驗告訴我們 : 自由主義的德先生所能成就的只是一種「形式」之民主——形式上之個人自由與平等,形式上之一人一票,如此的民主可以徒具「形式」,「內容」卻極度的敗壞墮落。例如,一人一票的普選作為一種「民主形式」,最終的「民主內容」應該是「選賢與能」,但台灣選出來的總統、立委、首都市長卻盡是些「不怕頻頻被打臉,因為完全不要臉」 之人渣垃圾!

 

民主怎會搞成這副德性呢 ? 關鍵在於,自由主義所根據的「自然權利」學說預設了每個人都只是自私自利的理性個體,以最理性之計算追求個人之最大利益,這就是啟蒙主義的功利型個人主義,「權利」的實質內涵是「功利」。基於如此的人性觀,自由主義的民主只有法律與體制,而無真正的道德與倫理。只有權利與義務,而無真實的德性與品格。

 

進而言之,根據功利主義,「功利」的實質內涵是「快樂」,而快樂是一種感受、情感。所以啟蒙主義的「理性的自利個體」可以翻轉昇華為浪漫主義的「感性的自戀自我」,這叫做「表現型個人主義」,台灣的流行講法就是「自我感覺良好」。自由主義的個人主義理想本是追求每個人皆能成為自主個體與獨立人格,但基於「自然權利」學派的人性觀,卻只能產生「理性的自利個體」與「感性的自戀自我」。建基於如此自私自戀之人民素質,若無其他的人文傳統與精神資源之奧援,自由主義的民主化過程極易快速腐敗崩壞,一如今日台灣。

 

台灣的經驗告訴我們 : 只有民主是不夠的,如果沒有真實的德性與倫理。只有科學是不夠的,如果沒有真正的思想與理性。

 

自由派的自私自戀推到極致,就是今日台灣流行的自我感覺良好之「小確幸」。那麼,胡適的「賽實證」之考據癖推到極致呢 ? 就是今日台灣最時髦的「大數據」,完全沒腦,純屬唬爛。

 

今年一定要特別紀念五四與胡適,因為德先生與賽先生在台灣已敲起了喪鐘!胡適所帶來的自由主義的德先生化身為民粹政客之神棍詐騙集團,實證主義的賽先生化身為「是謂國恥」的中研院長,德先生與賽先生在台灣已徹底人格破產,同時也思想破產。

 

胡適嘗自許為「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今日台灣人未必記得胡適,卻也遙承此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精神。面對德先生與賽先生的人格破產與思想破產,台灣人以井蛙觀天,夜郎自大的無上心法來超克。德先生變成集體自我感覺良好的「小確幸」,賽先生變成集體沒腦唬爛的「大數據」 !

使胡適地下有知,還能無可救藥的樂觀下去嗎? 哀哉胡適,哀哉五四,哀哉德先生,哀哉賽先生,嗚呼哀哉,尚饗!

 

(本文作者為成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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