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廁所可是很嚴肅的事兒

上廁所可是很嚴肅的事兒
◎張郁琳

(2012.9.14《新國際》)

精神文明和環境文明一手抓
前進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情不在切,貼心就成!「紙」不在多,夠用就行!
留下的都應是該留下的。
同志們,沖啊!
~~轉載網路上的廁所名言

轉眼將在這個月末繞道北京回台灣,近一年接觸不少人,聽到我來自寶島,難免問句:「來這兒還習慣嗎?」我總會說挺習慣的,偶爾視情況加上一句:「除了廁所以外」。

雙腿一跨,解放吧!

從小就有如廁情結,印象很深刻的是尚未讀小學時的一個寒冬天,全身脫光光坐在紅色塑膠便桶準備上大號,阿嬤怕我著涼拿出電暖爐暖身子,在旁邊練琴的姐姐應要求先退避三舍,這樣的排場只差擺上威武和肅靜的儀牌。直到上大學吧,才逐漸改掉上大號需脫衣靜聲的習癖。所以,來中國前始終不確定是否能坦然面對茅廁這玩意兒。

第一次的震撼教育在抵達北京不久後降臨。滋根北京活動室沒有廁所,必須使用公廁,當滋根同事官沛和包子第一次領著我去公廁時,真想不到北京竟然還有茅廁!才在門外就聞到濃濃的味兒,定眼一瞧:Oh, my God!連慧慈姐的狗狗傻眼了。

公廁左邊擺著六七個塑膠桶,分不清幹啥用的,但右邊才是重頭戲:四小條溝渠。溝渠內除了從人體排泄出的液體和固體,還有衛生紙和衛生巾(即衛生棉)。官沛和包子在隔壁男用公廁裡,我不能掉頭走人我不能掉頭走人!於是,緩緩抬腿走向其中一條溝渠,雙腿一跨,解放吧!原來,蹲在一堆液體和固體上頭是這種感覺。解手完總要洗手吧,抱歉沒有水。我晃著沒洗的雙手,恍神走回活動室,總覺得身上沾滿臭味,眼球耳朵指甲縫無一倖免。之後的兩個小時,我處於失神狀態,只想著滿身臭味要不要衝到隔壁澡堂洗澡。朋友聽完安慰著:妳還有千千萬萬間廁所要征服,所以不能去洗澡!當天,真的沒去洗澡。

自從被公共茅廁嚇傻,工作時間內我只去房東家的出租公寓借廁所。公寓二、三樓各有兩間廁所,衛生環境程度:負3顆星,不建議飽飯者立馬前往。尤有甚者,廁所狹小最好直線進去直線出來。什麼意思呢?就是不要有略大的動作也不要轉身!一個迴旋,外套就會ㄏㄨㄟˊ到牆壁,如果不想在心頭留下陰影,記住:直線!

第一次心無旁鶩上茅廁,發生在拜訪滋根扶助的另一家草根組織「農民之子」。和滋根北京活動室同樣位於城中村的農民之子也是使用公共茅廁,茅廁立在村裡一片空地,一位大媽跟在我後頭踏進廁所,倆人寒暄與解放同步進行,不禁想起同樣從台灣到「工友之家」當志願者的晨引和雅涵說過,在同心實驗小學如廁時總聽到孩子們從旁丟來一句「老師好」。

不知為何,從此茅廁不再糾結著我。

頭腦與身體的規訓

還要慶幸的是,滋根貴州項目點的辦公室使用沖水馬桶,日常生活中如廁不至於造成困擾。然而,如同在城市,鄉村的廁所也是觀察當地衛生條件的重要一環。貴州的下鄉工作提供了這樣的機會,苗族人的家屋空間佈局並不包括廁所和浴室,廁所獨立於家屋旁邊,浴室則是近幾年在經濟能力與衛生觀念提升後,少數幾戶人家挪用家中一角而成。這些私人廁所也充當公廁使用,也就是說,村子基本上不會特別修建公共廁所。

8月中到雷山縣大塘鄉獨南村進行為期四天的田野調查,上過不少個廁所,雖然每一間都被化約成「茅廁」這個概念,卻各有不同。形制上我見過使用塑料桶的乾濕分離型(小號和大號分開上)、磁造蹲式馬桶型、土坑型的,基本上都是在茅坑上方擺上木塊便於腳踩,視使用次數呈現部分乾硬、冒泡、生蠅長蛆等等狀態。村子缺乏化糞池,排泄物最終回歸大地,成為滋養土壤的肥料。聽貴州項目點伙伴李世民老師和張雲飛老師說,我們投放項目的另一個縣──榕江縣至今少數人仍有就地解放的習慣。 「衛生」對於13億的中國同胞具有不同程度的詮釋權,就地解放、獨立於家屋外的廁所、建於家屋內的廁所、出門在外使用公廁,這過程似乎也說明了何以農村缺乏公廁,假如能隨心所欲地撇條,或者是打開別人家的獨立廁所就能解放,誰還需要公廁?因為,廁所無處不在。從現代文明的角度來看廁所的演進,是很有意思的觀察。如果可以,挺想邀請寫過《窺視廁所》的妹尾河童來貴州農村品頭論足一番呢。

下鄉獨南村頭一晚投宿副村長家,即便副村長家的吊腳樓和廁所離不到三、五公尺,沒有路燈的村子在夜裡一片漆黑。向副村長借了手電筒,慢慢走下樓打開門拐向解放的根據地。

蹲下去的那一瞬間想起遠在天邊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據說這位太陽王經常拖著沾黏糞便的裙角坐在凡爾賽宮聽取國政,還有那些 (同樣是) 據說不洗澡所以要噴香水遮掩異味的古早法國人。我也想起書上寫著咱台灣平埔族的先祖時常端起尿盆糞盆一眼也不瞥地往外倒。為什麼我們會對這些古代人的行徑感到不可思議或不屑一顧?原因在於我們已經有了被規訓的身體。我們的身體受到家庭生活、學校教育、傳播媒體等力量的塑造,在廁所才能解放變成慣習。這種慣習在日常生活中幽微難見,一旦出現參照系的對比,則活脫脫跑出來。好比到中國旅遊過的台灣女性同胞下的評論「大陸的廁所沒門」!台灣女性想像中的廁所的是一個隱蔽的空間,一覽無遺的廁所溢出了原有的如廁的秩序,難以接受。

不同地域/國家的人接受了不同 (程度)的如廁教習,透過完成教習將它轉換成現代文明的一部分。這項教習也是學校教育裡很重要的區塊。在中國,例如滋根這些關注基礎教育的非政府組織將修建廁所和化糞池等列為項目執行,硬件搭配軟件的做法是透過改善衛生條件來養成學生使用廁所的習慣。我們可以說這些孩子的頭腦與身體正在接受規訓:到廁所解放、使用衛生紙擦屁股、洗手等等步驟逐漸成為固定公式。將人民的身體塑造為符合國家標準,這對於大肆講求文明禮儀的中國而言,無疑是必須也是必要的。在這過程中我們也看見了人民對於廁所的觀念有所轉變,例如滋根貴州項目點投放項目的南猛村,於今年申請在村子的蘆笙場旁修建公廁(蘆笙場是苗族人用來唱跳蘆笙歌舞的場地),原因是村民來到蘆笙場參與活動集會,沒有地方可上廁所。這顯示村民意識到「不該就地上廁所」也「不該隨便衝進別人家的廁所」。公廁更是集體意識的象徵,它屬於村子需由村子管理,體現的是集體的認同感。

廣袤的中國擁有千萬子民,每個地區的人正在建立或翻轉自身與廁所的關係,這過程就像正在發酵的酒,我開始看見酒罈表面咕嚕咕嚕冒著泡。然而,時間是必須的,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來見證這罈酒是否醇美。

(本文作者為浩然基金會「另立全球化計畫」國際志願者,前往中國大陸「滋根鄉村教育與發展促進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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