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的政治:它是怎樣操縱我們走向部落主義的

恐懼的政治:它是怎樣操縱我們走向部落主義的
◎阿拉什‧賈瓦巴克特(Arash Javanbakht)
王立秋 譯

 

【編按】各地排外風潮興起,美國總統川普又重新大談築起美墨邊界,紐西蘭則發生了白人種族主義至上者到清真寺掃射。排外的語言往往訴諸恐懼的政治,建立起部落主義的敵我分界。台灣社會以包容自豪,但往往在兩岸、東南亞移民或移工的議題上、或者對於不容於社會主流的社群,常透露著不理解的恐懼。對於陌生事務的恐懼人性本然,本文也提醒當「恐懼」作為政治煽動,往往製造了仇恨的暴力。本文原文為Arash Javanbakht, 「The politics of fear: How it manipulates us to tribalism」,原載The Conversation , https://theconversation.com/the-politics-of-fear-how-it-manipulates-us-to -tribalism-113815。翻譯得到作者許可,刊登於譯者的2019年3月22日Matters平台,感謝王立秋老師願意授權譯文轉載。

 

紐西蘭日前發生一名白人種族主義至上者前往清真寺大規模掃射,圖為弔念死難者活動

 

在新西蘭導致五十人喪生的慘劇[1]是又一次提醒我們注意這點——即,何以人有能力僅僅因為他的同類信仰什麼、如何崇拜、屬於哪個種族或民族,就對他們進行無情的殺戮——的慘劇。對「他者」的恐懼,有著悠久的歷史,這種恐懼,把人變成了服務於某種意識形態的,不講邏輯的、無情的武器。

可以說,恐懼和生命本身一樣古老。在幾十億年的演化過程中沒有滅絕、倖存下來的生物身上,恐懼,是根深蒂固的。[2]它深深地紮根於我們核心的心理的和生物的存在,它也是我們最熟悉的情感之一。危險和戰爭和人類的歷史一樣古老,政治和宗教也一樣。

煽動者一直用恐懼來脅迫下屬和敵人,領袖也一直用恐懼來牧養部落。恐懼是非常強大的工具,它可以使人變得不講邏輯,並改變他們的行為。

我是一名專門研究恐懼和創傷的精神病學家和神經學家[3],關於在政治中人們是如何濫用恐懼的這個問題,我有一些基於證據的思考。

 

我們從部落同胞那裡學會恐懼

和其他動物一樣,我們人類也能從經驗[4](比如說,被掠奪者襲擊)中學會恐懼。我們也從觀察(比如說,見證掠奪者襲擊另一個人)中學會恐懼。並且,我們也通過教導(比如說,被告知附近有掠奪者)學會恐懼。

從我們的同種——同一物種的成員——那裡學習,是一個進化優勢,它使我們避免重複其他人的危險經驗。我們有相信我們的部落同胞和權威的傾向,特別是在危險的時候。這個傾向是適應性的:父母和明智的老人告訴我們不要吃特定的植物,或不要去樹林裡的特定區域,否則我們就會受到傷害。通過信任他們,我們不會像因為吃了那種植物而死去的曾祖父一樣死去。這樣,我們積累了知識。

部落主義是人類歷史固有的一部分。[5]人類群體之間總是存在各種不同方式、不同面向的競爭:從戰時野蠻的民族主義,到對某個球隊的強烈的忠誠。來自文化神經學的證據[6]表明,我們的大腦,甚至會在無意識的層面上,對看起來來自其他種族或文化的人的觀點做出不同的反應。

在部落的層面上,人更情緒化,結果也就更不講邏輯:兩個球隊的球迷會祈禱自己的球隊贏,希望上帝在比賽中站隊。另一方面,我們在害怕的時候,也會退回部落主義。[7]這也是一個進化優勢,能夠使群體凝聚,並幫助我們為生存而與其他部落鬥爭。

部落主義是這樣一個生物漏洞,長期以來,許多政客一直在依賴它:利用我們的恐懼和部落的本能。納粹,三K黨,宗教戰爭和黑暗時代就是一些例子。典型的模式,是給其他人一個不同於我們的標籤,然後說,他們要來傷害我們或搶奪我們的資源了,並把其他群體變成一個概念。這個標籤不必然是種族或國際,儘管它們經常被使用。它也可以是任何真實的、或想像的差異:自由派,保守派,中東人,白人,右翼,左翼,穆斯林,猶太人,基督徒,錫克教徒。這個清單還可以一直列下去。

在「我們」和「他們」之間建立部落邊界的時候,一些政客非常成功地創造出這樣一些虛擬的人群,這些人群中的人,在甚至都不認識彼此的情況下,就停止了溝通,開始了仇恨:他們變成了行動中的人形動物!

 

恐懼是齊一的

一名士兵曾告訴我:「殺你從沒見過的,來自遠方的人要容易得多。當你透過瞄準鏡去看的時候,你看到的只是一個紅點,不是人。」你越是不了解他們,你也越容易恐懼他們,和仇恨他們。

人類的這個傾向——即,毀滅未知的、不熟悉的東西——對想利用恐懼的政客來說,就是一塊肥肉:如果在你的成長過程中,你身邊只有看起來和你一樣的人,只聽一個媒體渠道提供的信息,只聽老娘舅告訴你,那些和你長得不一樣或和你想法不一樣的人仇恨你、很危險的話,那麼,你天生就恐懼和仇恨那些你都沒見過的人,就是一個可理解(但有缺陷)的結果了。

為了爭取我們,政客(有時,在媒體的幫助下)會竭盡所能地把我們分開,確保真實的或想像的「他者」只是一個「概念」。因為如果我們花時間和他者相處、和他們交談並和他們一起吃飯的話,我們就會發現,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都是和我們一樣有優點也有缺點的人。他們有的強大,有的弱小,有的有趣,有的呆板,有的友好,有的不那麼友好。

 

恐懼是不講邏輯的,並且經常是愚蠢的

我患有恐懼症的父母經常會說:「我知道這很蠢,但我就是害怕蜘蛛。」恐懼的對像也可能是狗或貓,或其他東西。而我總是這樣回答:「這不蠢,這只是不講邏輯。」我們人類的大腦有不同的功能,而恐懼則經常繞過邏輯。原因有幾個。一個原因是邏輯慢;恐懼快。在危險的情景中,我們應該快:先逃跑或被殺,然後再思考。

政客和媒體經常用恐懼來繞過我們的邏輯。我一直說,美國的媒體是災難色情片的製作者——它們在觸動觀眾的情緒上下了太多功夫。它們可以說是一種政治真人秀,會讓美國之外的許多人感到驚奇。

在一個人在一座有數百萬人的城市裡殺死幾個人(這當然是一個悲劇)的時候,大廣播網的報導會讓人覺得,整座城市都遭到了圍攻,變得不安全了。如果一個無居留證的非法移民殺死了一個美國公民,那麼,一些政客就會懷著這樣的希望來利用恐懼,他們不想讓人提出這樣的問題:「這很糟糕,但今天,在這個國家,美國公民自己又殺了多少人呢?」或:「我知道每周城裡都會發生幾起謀殺案,但為什麼在媒體展示了這起謀殺案後,我會如此地恐懼呢?」[8]

我們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因為恐懼繞過了邏輯。

 

恐懼會變成暴力

對恐懼的反應被稱為「戰鬥或逃跑」的反應不是沒有理由的。這個反應幫助我們在想要殺死我們的掠奪者和其他部落面前倖存了下來。但再一次地,這是我們的又一個生物漏洞,它也經常遭到濫用——為的,是使我們去進攻「他者」,無論是去褻瀆他們的神廟、還是去社交媒體上騷擾他們。

在意識形態成功地掌控我們的恐懼迴路後,我們經常會退化為不講邏輯的、部落的、和進攻性的人形動物,把自己變成武器——變成被政客利用的、服務於他們自己的計劃的武器。

 

註解:

[1] https://edition.cnn.com/asia/live-news/live-updates-new-zealand-shooting-christchurch-terror-attack-intl/index.html。

[2] https://theconversation.com/the-science-of-fright-why-we-love-to-be-scared-85885。

[3] https://www.starclab.org/members/arash-javanbakht。

[4]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nn1968。

[5]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evolution-explains-why-politics-tribal/。

[6] 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pdf/10.1177/1745691617707317。

[7] https://www.psychologytoday.com/us/blog/how-risky-is-it-really/201012/fear-makes-us-tribal-and-stupid-case-in-point-rush-limbaugh。

[8] https://theconversation.com/what-mass-shootings-do-to-those-not-shot-social-consequences-of-mass-gun-violence-106677。

 

發佈日期:2018/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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