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政治鬥爭下的左翼危機與契機──2018年台灣選舉的一些隨想

右翼政治鬥爭下的左翼危機與契機
──2018年台灣選舉的一些隨想
李亞橋

 

【編按】選舉告一段落,作者從參與反迫遷抗爭的社運者角度指出,此次選舉結果某個程度反映了地方民眾對於綠營執政土地政策的不滿,並反思所謂「進步」的意涵與對反,作者也期許左派應力圖壯大自己、建立能被廣為接受的論述、喚醒民眾,讓更多的百姓站在自己這一方。他認為現下雖然是台灣當下政治經濟的危機,同時也是左派重新奮起的機會。作者為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博士生,南部工人文學讀書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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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2018年秋鬥(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292226324729131/)

 

 

隨著2018年選舉的刺激,台灣島內的目光焦點都轉移到選情上,引發嚴重的社會情緒、社會嚴重分化。在這過程中,過去國民黨和民進黨執政者造就的迫遷案都仍未解決,反而在近年來有越演越烈的趨勢。11月初,更有「麻豆交流道特定區第四次通盤檢討案」,要將道路拓寬15米[1],親自訪問在地居民,居民也指出徵收的民地變成道路用地和停車場,住家和幼稚園被「腰斬」為一半,但政府卻不徵用已日趨沒落的果菜市場;而此次選前爆發的麻豆土地徵收案之外,在民進黨全面執政期間,高屏地區迫遷案也如火如荼地展開,這篇文章也就從一個參與反迫遷抗爭的社運者角度,來探討2018年11月的選舉下,台灣內部左翼危機與契機。

就迫遷案受害的居民的角度來看,這次選舉結果並非意外,乃是地方百姓對於綠營執政者不當政策的回響。無論拉瓦克部落或是其他被迫遷戶,這次都是選韓國瑜居多。為什麼?支持綠營者可以說韓國瑜胡話連篇、不懂高雄,也可以罵老白姓愚蠢,讓舊有的黨國勢力復辟。但是地方百姓感受最深的,早已不是過去黨國體制的壓迫,也不是簡單的台灣或中國認同這些抽象層次的理念。地方百姓在意的是自己生計問題,在意的是執政者為了滿足都市建設與開發,營造中產階級的生活,擠壓弱勢居民的居住權、生存權,甚至拆了他們的家;過去黨國戒嚴統治下,沒有人民異議的空間。而解嚴後,人民好像有可以說話的空間,但是在民進黨執政期間,罔顧民意,看似由所謂的專家、學者為地方政府背書,在沒有與地方百姓協商的過程中,強制執行都市開發程序,甚至伸展警力、地方勢力去圍堵抗爭的百姓、封鎖議題,製造自由的假象。民進黨已經離人民越來越遠,以為都市發展能讓百姓滿意,卻弄得怨聲載道。

就高雄而言,也許高雄建設很多,整個高雄的確跟以前的工業城市的樣貌不一樣了,開始轉化成文化都市,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先不論都市計劃當中引發的爭議,從捷運、輕軌、鐵路地下化、新的都市地景塑造、藝文空間的打造,等等。但是就算一般泛綠的民眾認為被迫遷的是少數人,包括高雄市十全路果菜市場、旗山大溝頂、拉瓦克部落、前鎮第一公有市場、鳳山鐵路地下化等迫遷案的弱勢受害者,如果說他們真的是少數人,為何高雄具有投票權的半數民眾還是支持韓國瑜?高雄的確有改變,中產階級化了,但是工資上升了沒?人民生活條件改善了沒?高雄市的負債減少了沒?長期執掌高雄的民進黨政府要怎麼取信於民?老百姓真的在意文化理念、那些抽象的台灣主體立場?泛綠支持者大可以批評百姓愚昧無知,同樣老百姓會認為泛綠支持者多半自以為是,是一群自詡為知識分子、根本不知民生疾苦的自大狂。

或許韓國瑜粗枝濫造的發展經濟口號、把美濃的白玉蘿蔔說成白玉苦瓜(其實是杉林鄉的特產)[2],但是他在美濃一曲軍歌「夜襲」竟果真「鑽向敵人的心臟」,把陳其邁唱到選前造勢晚會中落淚,因為綠營在高雄的執政恐將不保[3];此外,在挺同/反同、東奧正名、以核養綠等公投議題上,社會也展開激烈的衝突。但是這次社會內部的衝突並沒有敵我雙方的論辯、協商過程,更多的是互相叫罵、撕毀傳單或布條等狀況。並且在最後的選舉結果,迎來的是國民黨保守勢力的反撲,選前選後社會內部的撕裂傷,恐怕仍會持續加深。

這大概也是台灣政治與歷史的變遷與辯證發展。如果從法農《大地上的受苦者》一書給予的啟示,將書中討論殖民者和被殖民的知識菁英,轉化成國民黨與民進黨,也是類似的情況[4]。舊有的國民黨統治者下台了以後,政治上的本土知識菁英成了統治者,他們也學會了過去的殖民者的統治術,站在地方老百姓的對立面;台灣的例子還有不同的樣貌,過去的黨國體制被擊碎了之後,本土執政者上台,但是在新一波結合都市開發的政商體系之下,也越來越背棄人民。從南部迫遷案的角度來看,土地正義儘管是地方居民的「小正小義」,在土地徵收案當中他們所持有的一點「私產」,竟然被政府拿去做為開發道路、停車場、公園、蓄洪池等「公益」設施,沒有相應的、合理的補償措施,這種做法也挑起了支持開發和保衛家園之間的群眾對立,一方面讓地方居民內部互相廝殺,另一方面政府封鎖消息、防堵迫遷案的百姓發聲,坐收漁翁之利。

人民不會太在意什麼台灣認同或中國認同的意識形態,無論泛綠的支持者冷嘲熱諷好膽不好膽、是不是真的用什麼「教訓民進黨」的心態,人民同樣看到泛綠的支持者不計一切代價在攻擊護家盟、嘲笑韓國瑜等等,泛綠的支持者與知識分子或許在思想與論述上很「進步」,「進步」極了。反觀社會底層的老百姓,他們則相對地「保守」極了,但一個社會的發展有賴於底層的經濟基礎,沒有百姓的支持,又如何能維繫政權?泛綠的執政者違背民意,支持他的知識分子又往往走得太遠了,和地方百姓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凸顯出他們的妄自尊大。

百姓用他們「保守的」選票來回敬這些進步者、發展主義者,地方百姓讓保守的國民黨右翼復辟。站地方百姓的立場,地方百姓還是回敬得很好,或許讓國民黨復辟之外,但小黨的議員席次實際上大幅增長[5]。因此,這次選舉擺明了就是唾棄民進黨。儘管國民黨製造「發財夢」的經濟口號也像泡沫一樣,吹大了最終會破滅。

最後,回到左派、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來看,資本主義、發展主義的發展同樣不會停止,可能會在另一個政黨政策下,有不同的問題產生。左派在這幾年民進黨執政期間,也備受攻擊與挑戰,但也因為民進黨上台、許多進步的知識分子從政,也才有清楚辨識左派、右派立場。未來台灣怎麼走,如果繼續拋棄百姓,無論誰執政,都終將挫敗。2018年選舉暫時落幕了,到2020年總統大選之間,藍綠陣營有短暫的兩年休兵期間,左派一方面除了等著收拾兩黨製造出來的爛攤子(社會問題),另一方面也應力圖壯大自己、建立能被廣為接受的論述、喚醒民眾,讓更多的百姓站在自己這一方。這是台灣當下政治經濟的危機,同時也是左派重新奮起的機會。

 

註解:

[1] 〈麻豆轉運站周邊拓路 住戶喊鴨霸〉。http://news.ltn.com.tw/news/local/paper/1245741

[2] 徐白櫻報導,〈韓國瑜的白玉苦瓜是瞎密?杉林農民喊:白玉苦瓜在這裡〉。https://udn.com/news/story/6656/3470657

[3] 曾芷筠撰文,〈阿莎力的夜襲 韓國瑜〉。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181125pol006

劉星君報導,〈陳其邁演講哭了 「用選票證明韓流會過去溫暖會來的」〉。https://udn.com/news/story/6656/3498395

[4] 法農指出:「被殖民的知識份子憂心專注文化工作時,意識不到他正在借用占領者的技巧和語言。他滿足於把這些工具蓋上一個硬說自己是國族的印記,但是卻奇怪的令人聯想到異國情調。」弗朗茲‧法農,楊碧川譯,〈論國族文化〉,《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2009年,頁237。法農談的是被殖民文化知識菁英,如果轉換成政治上的菁英,也有類似的狀況。

[5] 李修慧,〈有人選區不在故鄉、有人只靠小額捐款,這些「無黨籍」議員為何「棄X從政」?〉。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08949?utm_campaign=sharebtn&utm_medium=facebook&utm_source=social2017。

 

發佈日期:201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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