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馬克思主義歷史系列4】 機器和大工業:英國工業革命的發展與社會問題

【重讀馬克思主義歷史系列4
機器和大工業:
英國工業革命的發展與社會問題
李亞橋

 

【編按】本系列文為成大馬克思主義歷史讀書會的閱讀筆記。本次耙梳英國工業革命的發展歷史與社會問題,以及《資本論》第一卷筆下的〈機器和大工業〉所描述的資本主義邏輯為焦點,指出機器的發展如何影響了工人的勞動與改變生產方式,創造出廣大的無產階級,甚至也包括後來學者指出的,資本主義如何剝削與破壞了生態。李亞橋為成大台文系博士班三年級學生,碩士論文為《民族主義、左翼孰輕孰重?──陳映真左翼中國民族主義的形成與開展》。2005年參與反對興建湖山水庫運動起,2016年參與高雄市果菜市場土地不義徵收住戶自救會的抗爭,2017年參與反西港外環道抗爭活動。

 

 

 

英國工業革命概況

機器和大工業的發展,奠定了現代社會的發展基礎。隨著十九世紀資本主義的發展,過去歐洲的封建社會逐漸瓦解。工業革命最初的地點是英國,使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社會發展達到一個顛峰;與此同時的法國,則是在政體更迭、接連的革命與挫折之下,工業發展尚不如英國興盛;德國則是到一八七○年普法戰爭至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工業發展與殖民地的競逐緊追在英國之後。那麼這個階段的英國社會,又是什麼樣貌?本次讀書會,便以英國工業革命的發展概況,以及馬克思(Karl Marx)在《資本論》第一卷筆下的〈機器和大工業〉為討論焦點。

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考察十九世紀「第一世界」的發展狀況,包括都市、人口變化、各種工業發展等各方面的歷史。霍布斯邦畫分「第一世界」、「第二世界」標準,主要是「已開發國家」或「依賴國家」,並且各國的內部發展狀況均不相同[1]。對他而言,十九世紀是「鐵」的時代,用以製造各種機器。他曾經指出,十九世紀的生產機器如果「照現代標準來看並不特別有力,但通常都相當龐大」,當時「最最巨大和最最有力的發動機」是「為數十萬具的火車頭」以及「二百七十五萬輛客貨車」,特別是鐵路形成當時「人類有史以來最宏偉的公共建設」,雇用人力超過任何工業[2]。無論是火車、客貨車,甚至是之後的蒸汽船,都和交通運輸有關。那麼這些機器要如何推動呢?畢竟推動機器需要燃料,這個工作任務就落到「煤」上。煤是十九世紀發展工業、推動機器的重要燃料,而石油的需求與爭奪則是要到二十世紀才越來越廣泛使用。

像是英國現代歷史學家格里芬(Emma Griffin)在《英國工業革命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the British Industrial Revolution)當中,分析了十八世紀後英國的煤炭、鐵、棉花的使用與產量的成長過程。首先,煤炭(coal)年產量自一七○○年略低於三百萬噸,一七五○年五百多萬噸,到一八三○年時已經超過了三千萬噸, 一八七○年代則是一點二八億噸;其次是生鐵(pig iron)部分,過去使用木材當燃料來鍛造,十八世紀早期開始大量使用木炭(charcoal)、以焦炭冶煉(coke-smelting)技術進行鍛造,一七二○至一七五○年代之間鐵的生產量從二萬五千噸成長到二萬八千噸。一七六○年代又從木炭轉換到煤炭的使用,十八世紀末達到十八萬噸,一八五○年則到達二百萬噸,並且史丹佛 (Staffordshire)和南威爾斯(South Wales)所生產的生鐵,在一八三○年就已達到全英國的三分之二;最後,棉花工業在工業革命後也快速成長。一開始,十八世紀中期棉花工業仍微不足道,但是在一七七○至一八一五年之間就成長了2200%[3];總而言之,上述煤炭、生鐵、棉花的生產與使用,都和技術的革命、機器的發明與使用有密切關聯。

 

工具、機器與工人

隨著機器的廣泛使用,勞動本身也發生重大的變革,也是奠定工業革命的重要起點。首先,「工具」和「機器」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或許有人會認為「工具是簡單的機器,機器是複雜的工具」,也有人認為「工具的動力是人,機器的動力是不同於人力的自然力」,但是如果是這樣,馬克思就質問說,牛、馬拉動的犁就會是機器,人所操作的每分鐘可織96000個線圈的克勞生式迴轉織機就是工具了。因此馬克思將機器分成「發動機」、「傳動機構」、「工具機或工作機」三個部分[4],才能清楚地說明當中的區別。舉例而言,比如瓦特發明蒸汽機即是「發動機」,但是一開始並未有廣泛的運用,之後製造、發明了「傳動機構」和「工具機」,也就是能夠將蒸汽機的能量轉化到推動機器,像是火車或船,它才能廣泛地運用在工業之上;馬克思進一步指出,「人能夠同時使用工具的數量,受到人天生的生產工具的數量,即他自己身體的器官數量的限制」,甚至是引發生產方式的革命。但是,「蒸汽機本身,並沒有引起工業革命」,而是「工具機的創造才使蒸汽機的革命成為必要」[5]。在「工具機」的廣泛使用與不斷改良之後,獨立個體的「機器體系」也產生「機器協作」的分工過程[6],這也使得工業革命能夠運用大量的勞動力、機器進行快速生產,但同時機器也擠壓到工人,形成競爭關係:

勞動資料一作為機器出現,就立刻成了工人本身的競爭者。資本借助機器進行得自行增殖,同生存條件被機器破壞的工人的人數成正比。資本主義生產的整個體系,是建立在工人把自己的勞動力當作商品出賣的基礎上的。分工使這種勞動力片面化,使它只具有操作局部工具的技能。一旦工具由機器來操縱,勞動力的交換價值就隨同它的使用價值一起消失。工人就像停止流通的紙幣一樣賣不出去。[7]

因此,儘管機器的使用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進步形式之一,但它擠壓到工人的生存空間,和工人形成競爭關係,除了造成市場上勞動力價格降低之外,也造就了廣大的失業民眾。這些是英國工業革命過程中,所引發的勞動生產過程中的巨大變化。

 

機器和大工業

因此,在工業革命驚人的成果之外,馬克思〈機器和大工業〉指出了它背後不為人知的黑暗面。英國十九世紀的工業社會發展,實際上是建立在剝削無產階級勞動的情況之下。雖然過去以自然力、動物力為主的有機經濟(organic economy)逐漸轉換向以能源為主的無機經濟(inorganic economy),這樣的經濟模式超越了過去的生產極限,但是快速生產過程中也創造了廣大的無產階級。被剝削的無產階級除了男性工人之外,甚至還包括婦女和童工。他們將自身勞動力拿到市場上交易,並將每週工作日的勞動力對象化到產品當中,生產的剩餘價值卻被資本家所拿走,對馬克思而言,「大工業的起點是勞動資料的革命」,在這樣的變革過程中,「資本主義使用機器的第一個口號是婦女勞動和兒童勞動」,此外還有工作日的延長、勞動的強化[8]等部分。

那麼,什麼又是「勞動資料」呢?「勞動資料也就是勞動者置於自己和勞動對象之間、用來把自己的活動傳導到勞動對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綜合體」[9],簡而言之,無論是人的體力、勞動過程所需要的原料、土地或工廠本身也都是勞動資料的一部分,而「勞動資料的革命」也就意味著生產方式的改變,像是工作日的延長、勞動的強化等等,都成為資本家剝削的手段。比如從一八三三至一八四七年間實施十二小時工作日,一八四八年後則是改為十小時工作日[10],然而在童工調查委員會的報告當中,像是諾丁漢(Nottingham)的童工,仍是一天工作十五小時。一直到一八七八年的工廠和工場法修訂,在紡織工廠方面,規定十歲以上的兒童每天准許勞動五又二分之一小時,或者每天勞動六小時,星期六必須休息。少年和婦女前五天每天勞動十小時,星期六最多不得超過六又二分之一小時[11]。然而一八○二年、一八一九年、一八二五年三次推動工廠法,之後工廠和工場法的修訂也並沒有真正解決勞工、童工的困境。馬克思指出當時一八六七年八月十五日和二十一日所頒布的工廠法擴充條例、工場管理條例,起了兩方面的狀況,包括「如果資本只是在社會範圍的個別點上受到國家的監督,它就會在其他點上更加無限度地把損失撈回來」,甚至資本家自己「喊著要求平等的競爭條件,即要求對勞動的剝削實行平等的限制」、「自願在自己的企業裡實行工廠規定」,但是實際上細節貧乏而如一只空文,甚至工廠視察員的視察範圍擴大而人手不足[12]。這些法律上的限制十分有限,在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勞動力的剝削與剩餘價值的擷取,也越來越劇烈。

 

小結

因此,〈機器和大工業〉當中,馬克思透過工廠視察員報告的具體案例,也不斷揭露工業革命在生產方式改變後所造成的問題。而在二十一世紀,資本主義達到另一個高峰,除了更加劇烈地剝削勞動者、派生出更多樣化的剝削形式之外,環境問題也成為當前面臨的重大課題。像是隆納‧萊特(Ronald Wright)指出:

馬克斯以近乎欣賞的語氣稱資本主義為「推翻極限的機器」時,這話說得可沒錯。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都是物質主義的烏托邦,對地球上的樂園提出了互相對立的版本。事實上,共產主義對自然環境一樣不手軟,但它至少提出了分享物資的觀念。資本主義卻像是在賽狗前方引誘牠們向前跑的機器兔般,引誘著我們向前進,並且堅持經濟沒有極限,因此不需要分享。恰好夠多的賽狗確實追到真正的野兔,就足以使其他的跑者持續追逐到虛脫。過去這場遊戲中只有窮人是輸家,如今輸家是地球。[13]

除了資本主義造成的問題尚未解決之外,在這具「推翻極限的機器」面前,被剝削者也已不單只是廣大的勞動者而已,還包括整個自然環境以及其它生物。重新閱讀馬克思《資本論》、思索資本主義社會帶來的嚴重後果,也是二十一世紀許多思想家不斷嘗試實踐的過程,他們藉此試圖改變資本主義社會日益瘋狂的剝削形式。而理解工業革命發展的概況,也才能夠具體地掌握資本主義究竟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以及思索日後變革的可能。

 

註解:

[1] Hobsbawm指出:「一八八○年代時,我們所面對的不完全是一個單一的世界,而是一個由兩部分所合成的全球體系:一部分是已開發的、具有主宰性的、富有的;另一部分是落後的、依賴的、貧窮的。然而即使是這樣的說法也很容易導致誤解。第一個(較小的)世界,雖然其內部的差異懸殊,卻因歷史的關係而成為資本主義發展的共同支承;而(大得多的)第二世界,除了其與第一世界的關係──也就是其對第一世界可能或實際的依賴──以外,幾乎不存在任何可促成其走向一致的因素」。Eric Hobsbawm,賈士蘅譯,〈百年革命〉,《帝國的年代:1875-1914》,台北市:麥田,2011年4月12日,頁23。

[2] Eric Hobsbawm,賈士蘅譯,〈百年革命〉,《帝國的年代:1875-1914》,台北市:麥田,2011年4月12日,頁38。

[3] Emma Griffin, ‘Coal: The Key to the British Industrial Revolution?’, A Short History of the British Industrial Revolution, Palgrave Macmillan, UK, 2010, 109, 111 & 113-114.

[4] Karl Marx,〈機器和大工業〉,頁428-429。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5] Karl Marx,〈機器和大工業〉,頁430-43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6] Karl Marx,〈機器和大工業〉,頁436。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7] Karl Marx,〈機器和大工業〉,頁49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8] Karl Marx,〈機器和大工業〉,頁45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9] Karl Marx,〈勞動過程和價值增值過程〉,頁209。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 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8年2月。

[10] Karl Marx,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機器和大工業〉,《資本論》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頁480。

[11] Karl Marx,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機器和大工業〉,《資本論》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頁537-538、頁577。

[12] Karl Marx,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機器和大工業〉,《資本論》第一卷,中國北京市: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頁564、頁567-568。

[13] Ronald Wright,達娃譯,〈工具的反叛〉,《失控的進步:復活節島的最後一棵樹是怎樣倒下的》,台北縣新店市:野人文化,2007年2月,頁184。

 

發佈日期:2018/04/14

 

※本讀書會每週一晚間6:30-8:30,於成大台文系88136教室。內容安排如下。歡迎有興趣的朋友前來一起閱讀、參與討論。歡迎聯絡李亞橋:Nietzsche2294870@gmail.com

第一講 前言:工業革命初期社會運動的古樸形式

第二講 法國大革命與巴黎公社

第三講 青年黑格爾派與無政府主義者

第四講 機器和大工業:馬克思與一八五○年代前後的英國社會

第五講 列寧一九一七:國家與革命

第六講 羅莎‧盧森堡與德國社會民主黨

第七講 電影欣賞:Rosa Luxemburg

第八講 中國近代化與馬克思主義

第九講 台灣共產黨的興起與覆滅

第十講 一九三○年代:經濟危機與資本主義修正

第十一講 托洛茨基與第四國際

第十二講 美國崛起:反共與麥卡錫主義

第十三講 一九六八法國學運

第十四講 後現代轉向:馬克思主義者的回應與批評

第十五講 新自由主義:一九八○年代資本主義的變貌

第十六講 結語:馬克思主義與未來世界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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